卷二见龙在田
“圣上,河西道通州一带去年已是大旱,今年依旧旱情严重，久无降雨,百姓们无法耕种，播种的谷种也均已吃光。
常平仓、义仓、社仓，诸多粮仓储蓄的粮食早已告空。圣上之前命地方开粥厂设义棚,抚恤民情、好生赈灾，臣却了解到,纵然河西道全道的储粮已去十之五六,通州一带的百姓依旧生存艰难、食不果腹，野物、野菜、树皮…数月来饿殍遍野,死去的百姓成百上千,臣怕再这样下去百姓们得要人吃人了…朝廷如何能让这样的惨剧发生！臣请圣上派钦差大臣，赶赴河西道通州赈灾！”
……
时下正是七月天，初入三伏酷暑，明极殿中常朝结束之后，殿外已是圆日高高悬挂,日光分外灼烈、烧人得很了。
大汉朝的常参官们与在京的各藩王世子下了朝、出了殿,行走在长长的御道之上,三三俩俩得散布、聚集,于适才朝会上户部尚书张士静奏请派遣钦差大臣往通州赈灾一事讨论纷纷。
“张大人上奏的通州大旱,下官也听闻了,据说严重得很。”
“是啊,我也有所耳闻,且灾荒一事，需得行事妥帖、把稳，不然怕酿下变乱、反致不利…适才朝上，圣人并未允准张大人所请，不知圣心如何决断。”
“哈哈，二位大人不必忧心，圣上英明，朝会上虽未下决断，但圣心想来早有定论。我等不必担忧、不必担忧。”
常参官们各自携有牙牌，沿着宫内御道，过桥、出宫门，路上每隔十二步便有御林军中军士值班守卫，他等且说且出了皇城、各回官署衙门理事。而参朝的各藩王世子既已成年、不需上学，在京师又多没个官职差事，便多回御赐府邸或上街微寻个乐呵，
“阿晟，阿晟。”
诸藩王世子之中，皇长孙昭成郡王秦晟是个例外——既未成年，却特许参与朝会；论及上学，更有开国元勋、当朝太师苏弘亲自教导；便是府邸，也是皇城中辟出的宫院，挨得天子不远。
隆宠正盛，令人羡慕，乃至嫉恨。
“阿晟，堂弟。”
秦晟但听身后传来的四五声“阿晟”“阿晟”、少年爽朗的呼喊，便未回头去瞧，也知那样唤他的人是谁，
——他堂哥秦延熙，四叔燕王秦玄懿之世子，长他四岁。
“兄长唤我何事？”
迎着日光，秦晟顿了顿，暗自颇有几分无奈，可还是停下脚步、背过身来，见人已近到他跟前，秦晟稍稍弯腰作揖，温声说道。
秦延熙一脸笑容，并不还礼，应道，“无事，无事。只是你我兄弟，你离散许久，我想同你亲近，难道不好？阿晟回来也大半年了，对为兄依旧漠然，为兄诚意不能打动阿晟，着实是几分伤心。”说着，秦延熙摇摇头，脸一垮，扮出副悲痛模样，可转瞬即恢复正常、依是乐哈哈的，自然只是玩笑。
“多谢兄长关心。”秦晟拱手说道，见秦延熙笑容爽直，他心中并不反感厌恶。虽不甚亲近，可在这位堂兄的有意挨近之下，半载以来，他与这位堂兄的关系确比他与其余堂兄弟好上几分。
“晟性情较为寡淡，不擅言辞、不擅交际，与人一向不亲近，非只独对兄长，兄长勿怪。兄长好心，晟心中明白。”
顿了顿，秦晟又道，微微抬起头看秦延熙，回皇宫半载有余，他又长高少许，身长近七尺，乃一米八多的大高个了，他这位堂兄愣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来，直逼一米九，
遑不论堂兄既为燕王世子，身份贵重；又且模样英俊、五官端正，棱角分明间很是英武不凡；性情却少见的阳光开朗，待人亦甚为亲善有礼，半年来鲜少见他皇家贵胄的高高在上之感，端得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实令人心生好感，亦似与谁均能交好。
而这半年来，秦延熙对他这个突然现身的堂弟称呼一再变化，先是昭成郡王，再是堂弟，乃至现在的阿晟，不知不觉间，他竟也习惯了…于亲近一事上，到底也敌不过有人有意为之。但终只是叫法，随他去就是了。
“堂弟，堂弟。”
转又听秦延熙略微大声向远处呼喊，秦晟扭头朝他呼喊的方向望去——被呼喊之人是他三叔齐王秦玄明世子秦延淙，长他三岁，亦着郡王服饰。
“燕世子，昭成郡王。”
秦延淙既被喊住，遂朝二人走来，待到二人身前，他先向秦延熙再向秦晟弯腰作揖，秦晟秦延熙亦行揖还礼。秦延淙微寒暄过后，却跟着话锋一转，只道，
“二位忙，我还有事，先回府上了。”
“好，兄长慢走。”秦晟弯腰拱手，先应道。
秦延熙亦拱手说道，“堂弟慢走。”
秦延淙那便返身再向宫外走去，脚步不快不慢，秦晟秦延熙站着瞧他走远，日光朗照在他三人身上，不一会儿秦延淙身影尚在二人视线之内，秦延熙忽而轻声一笑，说道，
“你说你寡淡，为兄看来三伯世子才是真几分寡淡，阿晟。”
是吗？秦晟只笑笑不说话。秦延淙的身影已越发小了，现下一转弯，是彻底消失在他二人眼中了。
…
“阿晟接下来是要去上苏太师的课吧。”
目送秦延淙走过之后，秦晟二人亦继续行走。一会儿功夫过罢，秦延熙微笑道，“正巧圣上派给了我件差事，我可与阿晟同行一段。”
“好啊。”秦晟点头应下，并不如何在意。
他这位堂哥话不算少，三叔家的堂哥确乎比他沉默许多，相貌虽亦周正、并不难看，身高亦与自己相差不多、算不得矮，可均比他差上几分；更似总独来独往、不甚多言，日常常在府中，与人少见亲近，便有人刻意挨近，他这三叔家的堂哥也多是疏远、形单影只…旁人遂多说其冷漠，一如适才他这位堂哥称他“寡淡”，秦晟心中却知并非如此，他曾与三叔家的堂哥有过二三次简短的接触，对这位堂哥印象不差——
谦逊有礼，温润而泽，君子者也。不过沉默少言罢了。
…
“阿晟能得太师亲自教导，明里暗里不知羡煞多少旁人。为兄我——，也是十分羡慕啊。”
二人沿着御道走上一阵，将到金水桥前分别之时，秦延熙又开口说道。他笑容爽朗，顿了顿忽停了下来，问秦晟说，
“今日朝会，户部尚书张士静大人奏请圣上派遣钦差大臣往通州赈灾一事——，阿晟你怎么看？”
“…我？”
秦晟愣了一愣，扭头看向秦延熙，他这位堂哥既停下不走，他也跟着停下，恍然逢上这么一问，他心中全无准备，待怔上须臾过后，只看秦晟无奈轻笑，回道，
“兄长问我怎么看，着实将我问懵住了。兄长知道我自小长在佛寺，学习圣人贤说不过半载，才疏学浅，哪有什么看法，”秦晟边说边缓缓摇头，老实答道，
“真要论及看法，我心中只大概觉得这件事很重要，需得妥善处理。可为什么重要，怎样妥善处理，我却说不出来。倘使，”秦晟微微皱起眉头，转口问秦延熙道，
“倘使兄长去做，兄长会如何做法？”
“我？”秦延熙已想到那话多半会被问回来，心下早有定计，如今果是如此，秦延熙那便扮作副被问住的模样，兀自讪笑了笑，答道，
“我也不知、也没什么做法，以我想来，概莫劝导官员，安抚百姓，赈济灾民吧。”嘴上这般说道，秦延熙心中却只着实想到一策，
——便是杀。
杀一儆百，甚至杀无赦，杀得那帮贪官肝胆俱裂，好生整肃国家承平日久、日渐堕化的官场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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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了……亲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