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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一百四十二章 通州闹荒(2)(1 / 1)

卷二见龙在田

方不过临近辰时,天色却大是晴朗明亮,阳光微几分晃眼,皇城之中参与朝会的大臣早离开得瞧不见什么踪影,燕王世子秦延熙也走远之后,金水桥前独站了着郡王常服的秦晟一人,迎着日光望远,望一片金辉之下值守的御林军士,望重重围墙环绕起的深宫大内,忍不住摊开掌心,让阳光聚到手上,心中却恍而生出几分惆怅惘然之感,

——“暑往寒来春复秋,夕阳西下水东流。”不知不觉,转眼便是半载,他做回皇长孙、当这郡王已有半载,逝去的却再也回不来了。

淡淡的伤感仍会不经意间造访、流淌在心中,秦晟神色平静,默默地站过一会儿、约莫半刻钟左右,便即右转往一间小院走去,他…爷爷专为他辟出的,开小灶用的书房,想来苏太师此刻已在房中等着了。

~~

“学生秦晟,见过老师。”

走进一座小殿,殿内有十余名伺候的宫女太监,秦晟往最右侧的书房走去,迈进房时,太师苏弘一身直缀、腰间系根丝绦,果已在了房中,秦晟堪与他打过照面,便即缓缓弯腰行下长揖,恭敬说道。

苏弘亦躬身回礼,“郡王殿下。”

秦晟道,“老师自今日开始,当要给学生讲解《论语·泰伯篇》了吧。”边说边就着书案前方凳坐下,摘下冠帽放到书案右上角以示尊重,身形挺直、坐姿十分端正。

阳光从侧向的窗牖照射进来,盛放在整间小室,将室中清简的布置照得敞亮——两张书案,一张方凳,一张靠背椅,方凳供秦晟使用,靠背椅是永泰帝赐下、优待苏弘,两套笔墨纸砚分放在两张案上,供师徒二人使用。

“殿下说得不错。”

苏弘翻开《论语》,翻到“泰伯篇”一章,章上留白处不时写有注解小记,字体虽小可笔力遒劲,又且行云流水挥洒自如,是苏弘的手迹。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不过略略翻上几页,苏弘即合上书本,张口诵念书文,声音浑厚,亦有历经世事的沧桑、洞察。

秦晟清楚他这位老师素来少用书本教案,课前也不过是将所带书册稍微翻个几页、甚至翻也不翻,但各式经籍典文却是信手拈来,于诸道了然如心、杂糅熟稔,学识渊博、又奥妙有趣,数十年的经验参杂在书文之中,自是不干瘪、也不照本宣科,秦晟于这半载之间受益良多,时常想到不是时间、经历、学识三者的堆叠如何能臻于至善?

太师苏弘便是那至善之人,任世事波诡云谲,他安如泰山,一生传奇。秦晟接触了解越多,对眼前面容慈祥的白头发老者便尊敬愈加,

年十五出山,五年辅佐□□平定中原、定下大汉根基,又十年经□□太宗两朝,乃至如今的永泰五十三年,已是八十三岁的高龄老人了。

“老师,”

早朝上张士静所奏通州灾荒一事到底是在秦晟心中播了种、发了芽,他不自禁想到这事,忍不住眉心微拢、脱口喊出,尔后对上太师苏弘询问、疑惑的目光,秦晟顿了顿,略迟疑道,

“今日早朝,户部尚书张士静禀奏了一事,学生心中疑惑,又有些担忧,想向老师请教,问问老师的看法。”

“殿下直说便是。”苏弘微笑了笑,应道。

秦晟遂言道,“早朝上,张士静大人禀奏河西道通州一带去年业已大旱,今年旱情更甚。常平仓、义仓、社仓,许多粮仓存储的粮食均已吃空,河西道全道的粮食去了十之五六,通州带的百姓也还是饥贫,野菜、树皮…张大人说再下去百姓得人吃人了,奏请圣上派钦差大臣赴通州赈灾。这事——,”秦晟眉头皱得深了些,“老师你怎么看?

“圣上应允派钦差大臣了?”苏弘未答,只道。

秦晟摇了摇头,“还未。圣上未当朝下决断。”

“如此——,”苏弘抚上颌下胡须,未就钦差大臣一事继续深入下去,转说道,

“荒政一事,历朝历代都极为重视,我朝重视尤甚。”他说着,拱手示做恭敬,

“□□皇帝长于民间,深知荒政破败与王朝衰亡关系密切,曾言:‘恤其老,则天下之为子弟者悦;恤其幼,则天下之为父母者悦。天下之老幼咸悦矣,其心有不归者寡焉!苟听其困穷而不之恤,民将怃然曰恶。’因而我朝开创伊始,国家灾荒赈恤大为恢复,较之前朝自是好了千百倍不止。”

“张大人禀奏河西道通州大旱,”话到此处,苏弘沉吟须臾,顿了会儿道,“臣也略有几分耳闻。臣知通州一带干燥少雨,虽不算缺水,旱情确也时有发生;但如本次一般旱情严重者,亦殊为少见,耗去通州内所有储粮,连同整个河西道的粮食耗去一半亦不能解困——,”

苏弘眉头微聚、思酌不定,须臾后又说,“臣不在通州,不知其中明细抑或有苦衷之处…通州灾情一事是何走向,圣上会否派钦差大臣赴通州,均非臣能知晓置喙。”

说而,苏弘缓缓摇了摇头,忽却道,“殿下既有此问,臣倒想知,假使圣上派钦差大臣,假使钦差大臣是殿下,殿下会如何处理?臣虽教导殿下时间不长,方不过半载,可殿下天资聪颖,举一反三、悟性尤高,于世事常有独到的看法见解,臣耄耋之年尚能得殿下这般弟子,心中甚是得意。不知殿下如何看待通州灾荒一事。”

一段话中,半段是在夸奖秦晟,秦晟不由面色微红,颇有几分惭愧,“老师谬赞了,学生愧不敢当。”顿了顿,他正色道,

“学生读史,感历代兴盛衰亡旧事,每于开创建国时乾坤重定,一扫前朝颓势,革除祸乱积弊,往往国势日张,百余年可得全盛;随后国家承平渐久,军备废驰,吏治崩坏,官员多违法乱纪、不作为,各种矛盾在此期间衍生、激化;乃至最后人心尽丧、起义无穷,或有内乱、或有外敌,内外交困,终至无力回天,断送了偌大王朝,令后来者惋惜。

这般道理、浅见,学生想古往今来必只非学生一人有感,譬如老师,必有更加深刻、尖锐的看法…只是一朝朝一代代,每每前人无暇自哀,令后人哀之;后人哀之却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一番总结,改自前生唐代杜牧的《阿房宫赋》,秦晟话完,苏弘眼中兀自现出抹亮色、转瞬即逝,心中隐有赞赏之意,秦晟自是不知,他只脑中想到自己盗用了他人所作,不禁微有几分羞赧,话锋一转,说道,

“学生亦不知通州情形,想来旱情如此严重,天灾是必然的了。但人祸,”说着,他眉间微拱,不自禁双眸微眯,边思索边道,

“人祸是否存在尚无定论。但倘有人祸,学生倾向是地方官员、奸商或有不法之处,素来官商勾结可属常见,

我大汉开朝已有六十三年,虽人民勤奋、天子英明,天威远布,可怕到底有官员懈怠了、怠惰了,辜负朝廷百姓…倘若真有那样的事、那样的人,倘若让我处理,当定罪者不饶,当斩杀者不赦,来一个惩一个,来两个惩一双,绝不怕了和便宜了事,将公道还百姓,将民心还朝廷,重现一个朗朗青天!”秦晟愈说愈激动,心中所想既顷刻间喷发,他忍不住恨恨添道,

“哼~,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话一出口,说话者与听众均愣了愣,苏弘怔怔道,“红薯是何物?”

秦晟呆了呆,返过神来讪讪得应,“一种作物一种作物,学生在杂书上看到,大海那边、遥远国度,有种作物叫红薯,说是存活好、产量高,能养活人,那个国家的百姓常种。”

“这样——,”苏弘了然、点了点脑袋,忍不住捋上胡须,哈哈大笑,“殿下说的是、说的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啊!”

“哈,哈哈。”秦晟也跟着陪笑起来。

~~

过上两个时辰,午时三刻,太师苏弘今日上午的课方才讲授完了,师徒俩正说到《论语·泰伯篇》第四章: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又出小殿,彼此有说有笑,不过差上半步、几是并肩,

“殿下,”小殿外已有太监躬身侍立,甫见秦晟、苏弘走出,那便低眉顺眼道,“圣上请殿下共用午膳,殿下这就请随奴婢去吧。”

“…我知道了。”

秦晟愣了须臾,挥挥手道。心中清楚皇帝喊他,他不能拖延怠慢,遂扭身、微微弯腰朝苏弘拜别,

“圣上召学生,学生这就去了,老师好好休息,上午的课延长了会儿,下午不妨晚些开始。”

“不可、不可。”苏弘缓缓摇了摇头,回礼笑道,“臣谢殿下关心体恤,可学习一道,不该耽误,更不该因臣的缘故耽误,臣无事,殿下请去吧,候得未时,臣会准时在书房等着殿下。”

“…好。”

只道秦晟最初是上午学圣贤哲理,下午弯弓搭箭、习武人之道,可他武功高深,射石饮羽百步穿杨,七天反打败所有教习师父,学武一道便就此罢免,整日均学文了。

此刻秦晟但瞧苏弘模样,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平素慈和,现下倒十分坚持…想到苏弘中午亦不回去,就由宫中提供膳食,专门整出间房屋供以歇息,也便随他去。自己则跟着传话的太监朝另一边走了。

“孙儿见过皇爷爷。”

秦晟由太监指引来到乾安宫中,一身素色圆领衫的永泰帝坐在案前批阅奏折,旁的方桌已摆好膳食几道、冒着徐徐的热气。

“晟儿来了。”永泰帝停下朱笔,张开胳臂伸了伸懒腰,站起身后扭了扭脖子、活动了番筋骨,往方桌前走去,“坐。”

“圣上,”一边贴身服侍的总管太监刘明低声禀道,“饭菜或有些凉了,可要让人拿下去热滚,再端上来?”

“无妨。”永泰帝摆摆手,“这些菜食端上不久,朕瞧还冒着热气。”

“是,是。”刘明连连得应,搬开张椅子让永泰帝坐下,尔后再搬开一张,恭声说道,“郡王殿下。”

“有劳刘公公。”秦晟客气道,就着刘明挪开的靠椅坐到永泰帝身右、隔开一个空位。

永泰帝问他,“这半日跟着太师学了什么?”边说边自行往碗中添了些爱吃的小菜,偌大的乾安宫只留了五六个寻常服侍的太监宫女。

“上半日随老师学到《论语·泰伯篇》第三章:”秦晟停筷回道,顺手将文章背了一遍,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嗯。”永泰帝点头轻笑,“圣人重孝,孝亦为我朝立国之本。”说而停顿须臾,续道,

“晟儿的课业一向很好,过目成诵,朕从不担心。今日早朝户部尚书张士静奏请派钦差大臣赴通州赈灾一事,晟儿你怎么看。”

“…孙儿”秦晟愣了一愣,俄倾看向永泰帝,稍稍颔首、恭谨说道,“此事爷爷自有圣断,孙儿不敢妄言。”

“无事。”永泰帝笑了一笑,话音不紧不慢,重往碗里加菜,“爷爷让你说,你放心大胆得说。”

“…如此,”秦晟顿了顿,斟酌须臾,回道,“那孙儿就说了,爷爷真问孙儿如何想法,孙儿觉得,该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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