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被一个猎户所救。”
楚乾的语气淡淡的,像一碗白水,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那猎户靠射雁为生,箭法超群。见皇叔追杀于我,便将其射下奔马。”
八岁的楚乾尚且稚嫩,对一切的一切都记得无比清晰。
被马蹄踏碎的泥泞蛇头,穿破皇叔前胸的尖锐箭头,以及那把刺伤自己的,带着猩红血迹的剑。
他重新爬上马背,恐惧笼着他浑身发抖,手臂的伤口不断涌血,顺着手臂往下,流到手腕,大腿,再沿着马腹淌下,砸落入地。
“我乃当今太子,汝尔护驾有功。”
他瞪圆了眼睛,居高临下地看向猎户,凛然正气,不畏不惧,已经初初显出一个君王的气概。
“日后携此血书来朝,孤,重重有赏。”
那次的刺杀,让楚乾下了两个决心:
推崇骑射。
除了自己,不信旁人。
“从未有人护我至此。”
楚乾堪堪收回目光,眼神落到万千的病容。须臾间,眼底深处的威严与霸气散退,留下一个干净的,真挚的——少年人。
他动了动唇,又道:
“从未。”
一席话下来,万千颇受打动,他读了二十多年书,研究了那么多现代科技和数字规律。终于,有那么一些体会到遥远的,独属于君王的孤独。
多亏系统仗义,让他没有被疼痛搅得失去理智,能心无杂念地听完这段故事。
于是,他尝试着用力,让笨拙的没有恢复的手指微微弯曲,收拢,握住在他掌心摩擦的,楚乾的手指。
怪不得是简单模式呢,不过是对他好一点,居然就卸下心防,倾尽全心。
檐角的风铃在灼灼夕阳中飘动,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悦耳动听,如鸣佩环——那是风在亲吻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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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下地已经是又几日之后了。
此番一闹,他万千的名字是传遍了整个容宫。从前只知皇上破天荒册封了一个男妃,现在传的,便是慧妃娘娘为君挡剑,不顾生命安危。跟皇上可谓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伉俪情深。
皇宫后花园的一处凉亭,地处僻静,悠然怡人。凉亭四周垂挂着白色避蚊幔帐,亭内,便携性小木桌上摆着数种解暑药膳,躺椅在重力之下有节奏地摇动着。
“公子,咱现在终于熬出头了!嘿嘿!”
妙童蹲在躺椅旁帮他摁腿,滴溜溜的眸子笑得月牙一般。
“什么熬出头?”
万千秉持胜不骄败不馁的传统竞技精神,在躺椅悠闲地晃悠着。
“宠爱啊。”
妙童可是来协助万千完成任务的,时刻不忘本分,“现在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往后,就更方便搜集情报啦!”
“妙童。”
万千眉头一皱,觉得是时候给这小子做思想工作了,“在你心里,我和那个白什么的,你听谁的?”
“当然听您的了!”妙童正气凛然。
“我和他同时掉河里,你救谁?”
“当然是您了!”
“那万一我没有完成任务,你要跟他告状不?”
“当然不会了!”
最后一个问题将妙童问委屈了:“公子,您把妙童想成什么人了!”
妙童不像万千,有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他只有那十七年,且还圈在万家那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心性单纯得很。万千这么问,有些怀疑他衷心的嫌疑,他心里一憋屈,眼泪便唰地掉了下来。
“一仆不侍二主,您怎么,怎么能这么想妙童呢?”
万千没想到他会哭,手脚也慌了。毕竟他这人最怕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抹眼泪,他不会招架,更不懂如何安慰。手抬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后只挤出一个干巴巴的——
“别哭了。”
若说妙童也是听他的话,他让不哭,便真就停了。不过只能做到硬憋着不出声,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眼泪掉下来又擦掉,掉下来又擦掉。
“公子,您别怀疑妙童对您的心。”
他抽噎着解释:
“我之前那么说,不是监视您完成任务的。是担心你完不成任务,白大人那边怪罪。怕您因此处境危险,心里也难受。妙童是担心您,才会那么说的!”
万千心里愧疚,老实说,他这张嘴不会说话,本以为能三言两语说清道明,到头来,人家误会了他的意思,说两页纸都未必能解释清楚。
“好。”
万幸妙童对他有迷之牢固的忠仆情感,不用费尽口舌:
“我知道你为我好,那我只是跟你确认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我是想说。”
万千将那碟子糖藕赏给他,撑着躺椅的扶手慢慢坐起来,“如今皇上对我很好,也很信任我。我想,试着回应他这份信任,你明白吗?”
有人用了毕生的力气,在封闭的黑暗的房间里为他打开一扇窗,倘若辜负,他便也不用做人。
妙童将他的话想了又想,豁然大悟:“哦——公子,您是喜欢上皇上了,对吗!”
万千纠正:“是他喜欢我。”
虽然只有50分。
妙童坚持:“可你说要回应他啊。”
不善说辞的万千被带了进去,乍一听觉得妙童说得有理,但他扪心自问,对楚乾并没有产生任何脸红心跳的,跟“爱情”挂钩的情感。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万千被问得没了答案,终于没感情地指明:“我要上分。”
妙童听不懂这意思,端着茫然的表情,连糖藕都忘了啃。
“听不懂就对了。”
终于到了万千熟悉的,对手一无所知的领域。
上分。这是他进系统唯一的目标。
如今分值已到50,够了一半,他似乎也找到些窍门,往后,便比之前容易了。
伤养好后,正好遇上著洲六月飞雪。鹅毛雪在日头下飘了一层又一层,恨不得将整座城池都盖下三床毯子。这诡异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轰动全国。
楚乾看了几本暗访的奏文,皆说著洲有不明冤情。于是他决定微服私访,过著河,前往著洲。
“皇上,慧妃娘娘求见。”
张福跨门进来通报。
楚乾似乎早知道他会来,唇角不自知地勾了一下,虽只一下,但也压不住心悦神喜。
“他来做什么?”他明知故问。
张福老实巴交地答话:“这奴才没问,不过看娘娘的神情,似乎很着急。”
当然急了。攻略对象要走,还是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少说一个月多则三五月,这段时间他不得无聊疯?
老头子想了想,揣测道:
“莫不是......听说皇上要去著洲的消息,娘娘怕思念成疾,所以,想一同前去?”
楚乾对他的猜想不置可否,只在奏折落款处盖下玉章,让张福去给丞相传令,交代离京的事宜。
然后,三两下把桌案弄乱,书本横陈,页码混乱。这才满意地拍了两下手,道:
“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