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皇上您没事儿吧!”
“慧妃娘娘!慧妃娘娘!”
刺客伏法后,落荒而逃的宫人纷纷回来,在带刀侍卫的包围圈内涌到血泊前。
楚乾将万千抱着,双双卧坐在石阶上。烟色长衫染了猩红,成片成片地蔓延开去,墨荷变血荷。
他摁住万千胸前不断淌血的伤口,眼中的坚毅与刚强被击得粉碎。
有人闯进了他的私人花园,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燃了一根火柴,眼看这火柴就要将他冰封的花园解救,一阵风过来,呼的就灭了。
“朕,不准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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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被疼痛感充斥的记忆。
万千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伤在胸口,呼吸之间都带着剧痛。有时他意识消无,只觉得这口气都要过去了。奈何撕裂的痛感硬生生将他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继续疼着,吊着,不让死,也不让活。
叮铃!
正当他在骂系统的第八十九遍时,这孙子腆着脸来找他了。
“万千,你好。”
机械的声音从耳中响起,光屏出现的那一瞬,疼痛尽消。
那是第一次,万千觉得这系统有点人性。
他畅通无阻地大口大口地喘气,恨不得把下辈子的空气都吸完。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轰鸣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豁然舒适。
“我不好。”
他舔了下干裂的嘴皮,“有什么事你慢点说,越慢越好,不然我反应不过来。”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能少痛一分钟是一分钟。
“现在进行今日结算。”
系统并没打算迁就他,仍是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今日结算?”万千有一百个方法拖时间,“今天我什么都没干,楚乾他也没过来,你弄错了吧?”
“没有错。”
死板的系统真就上了他的当,跟他纠结这个问题,“刺客事件虽然已经过去几天,但你今天才有苏醒的迹象,神志有些清醒。所以,我这才来通告结果。”
“哦,这样啊。”
万千了然,“那我想问一下,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努力把一句话拆成三句,“万一,我在系统里面死了,不会真的翘辫子吧?”
系统的回答很中肯:“不会。”
说着,一本《你知我知》从光屏里飞身出来,跃动着落到万千眼前。
“《你知我知》第33页,玩家在学习过程中如果出现生命危险,将视为学习失败,自动离开系统。”
这个设定其实有一个不小的bug,待万千刚要问询,系统便好似预知了他的心思,直截了当指出:
“若发现玩家为了摆脱系统故意自尽,利用系统设定作弊,则所有学费不予退回,且该玩家还会被计入系统黑名单,永远不得踏入始乐堂。”
听言,万千的眼皮子跳了一跳,不甘地住了嘴。
“但古代的医疗条件有限,我这疼得半死不活,总要有点措施吧?”
“措施?”
“对。”万千言之凿凿,“我是来学习怎么谈恋爱的,不是来历劫的。”
对此,系统的回答很是官方,官方,且又有那么一点道理:
“爱情本就是劫数。”
这话之后,万千沉默了一会儿。他没体验过爱情,体会不到所谓的“劫数”究竟为何物。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也不知是黑还是白,让他迷茫得很。
“你还没说结算的结果。”想不透,他便先着手眼前。
系统现出一阵打字音效,几秒钟后显示字幕:
“好感值+10”
正结算着,门外陡然晃来一个人影
“拜——”
妙童刚通报一个字被楚乾抬手憋了回去,不想因这行礼声搅扰万千休养。
吱——
门被人从外轻声推开。
嚓,嚓。
一双黑底金线云纹靴踏进门槛,脚步极轻,仿佛脚下的是脆壳鸡蛋。
万千赶紧闭眼平躺,做死尸状。
那系统素来是个不会看眼色的,仗着系统中的人看不见也听不到它,便死赖着没走。
万千这厢也不想让它走,毕竟这老哥在时,他伤口才不会疼,于是赶紧在心头问:
“现在好感值是多少?我得确认一下。”
往前结算时,他听不到系统里的人声,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系统卡了bug,他连楚乾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系统抽出他的档案核算,一板一眼回答:
“目前为止,楚乾好感值为50。”
它等着万千确认,但万千是偷油鼠成了精,抓着这点逃避痛感的bug死活不撒手,一直没有回应。
“万千,请确认好感值。”
“......”
“请确认好感值。”
“......”
“万千,你还在吗?请回答。”
“......”
任随系统如何呼唤,万千就是不动。末了,系统调出生死确认系统,问:
“万千,请问你还活着吗?”
“活着。”
这话落地,倒是有了回响,只不过开口的不是万千,而是楚乾。
挥斥方遒的君王坐在床边,他这位置,低头看得见万千稿纸般的惨淡脸色,抬头,看得见铜镜里反射出的自己的脸。
这张,如铜墙铁壁般牢不可破的脸,在那日有了裂痕。
他垂眸,眼神落到万千惨白的唇上,深深一叹:
“活比死难。”
这四个字宛如一根锥子,狠狠刺进万千的心脏——
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君王,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楚乾将万千的手握在手里,摊开他的掌心,用拇指的指腹一下一下地数摸着他的掌纹。
“投胎在帝王家,都说是修了十世的善缘,天恩浩荡。”
四下无人,楚乾对着一个半死之人,打开了那个深藏心底的匣子。
“生来便是世子,父皇看着我,说江山社稷,后继有人。百姓看着我,也说风光无限,威风凛凛。”
二十一岁的年纪,回忆起自己的前半生,竟裹挟着一股浓烈的沧桑。
“有多少人想让我活,便有多少人,想让我死。”
“八岁那年,我跟父皇微服私访,探访民情。”
他微偏着头,黄昏的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一道暗金的阳光,刚好投在他脸上。
“我们在路上遇到刺客。父皇被侍卫护送逃脱,我被受惊的马,带到了荒郊野外......那里没人,没树,地上到处是老鼠洞,蛇和老鼠便在洞口钻进钻出......”
屋内昏暗,圆桌,卧榻,柜台,一切的一切,全是灰的,唯独他脸上这道黄铜般的金光,平铺在他脸上,衬得他如一张沧桑厚重的古老油画,连眸子都换了颜色,刺眼。
“我怕极了。拿着父皇给我的佩剑,不知道先砍哪一条蛇......后来,皇叔找到了我,我以为我得救了。我扔了剑,朝他跑去,让他带我去找父皇。”
那日的情景,楚乾毕生难忘。
他喊了八年的皇叔,竟唰一下子抽出宝剑,跨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剑尖挺在他眉前三寸。
“爱侄,别怪叔叔。要怪,只怪你生到了帝王家。”
语罢,利剑斩落,剑光如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