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平快步至西头尹玥屋前时,芩青正守在屋前,瞧他走进,挡在门前,喝问他道,
“你来做什么?小姐未曾命你过来。”
“牡丹姑娘是未找小人,”悟平俯身抱拳,压抑克制,道,“是小人不请自来,小人有急事求见牡丹姑娘,烦请芩青姑娘通传。”
少主不会见你的,滚!芩青对这个济众和尚素无好念,亦素无好脸色——这么个不守戒律的假和尚,本不叫人敬重,偏偏少主欣赏得跟什么似,卑劣之人竟能影响少主,实是可恨!少主若与此人接触过多,绝是百害而无一利!如何再是他们多谋果决的少主,引领神教称霸武林?
故而芩青本欲直接打发了和尚走开,话到嘴边却又不由顾忌,心下思量想,少主就在屋内,未必不知外间动静,她擅自将人遣走,少主或会责她自作主张,便是一时不曾留意,之后知晓了,也难免会罚她不告她知便将人送走之罪。
少主对这和尚的看重啊——,
芩青每每想到这点,总不禁长叹一声。
“让他进来。”
却无需芩青禀报通传,屋子里尹玥已然发了话,隔着门扉飘出,轻柔得减了小声。
芩青得过指示,熄了话不再续说,却也没立即退到一旁,只定定盯了悟平小会,平静的眸子中隐喻着灼灼的警示危险,肖似草原上隐藏潜伏、时刻待以出击的花豹。那意思,芩青自己自是懂得,悟平也能约莫猜到,大抵是警告他不要对尹玥有何不善举动——她全是想多了,他能对她的少主做些什么呢?
二人默然对峙须臾,很快,芩青终是退让一旁、退到左侧,半个字也不愿多说,让悟平自己进去。她能做的也便这么多了。
“你怎么来找我了?极是少见。”
饶对小和尚心怀怨气,可见了小和尚自己登上门来,尹玥仍不争气得喜笑颜开。她人比花娇,眼眸目光绵绵、全到了进屋来的小和尚身上;嘴边柔声慢语、混夹着丝丝缕缕的喜爱情意。她心底此刻实在欢喜极了,再怎么责怪自己没出息、想让自己板着脸、想自欺欺人她对小和尚单是欣赏感激别无他念,却也是藏也藏不住、忍也忍不住的。
“快坐快坐,可要喝口茶?”又即招呼悟平落座,款款走至桌边,亲手翻开只倒扣的莲瓣杯、往杯中注入茶水。
水柱细小,水声轻哗,青幽颜色、尚泛着徐徐热气,或是热水新煮绿茶新泡,仍是大温的。
“多谢牡丹姑娘。”悟平并不落座,抱拳弯身道,“牡丹姑娘不用忙了,小人此来,只是有疑惑想向牡丹姑娘讨教。”
“什么?”尹玥把紫砂壶放回原位,看去悟平,疑道。又轻笑了,说道,“我的真实身份你现已不是不知,为何还一口一个牡丹姑娘、小人,如此生分客气。”
“那小僧仍旧称施主‘尹姑娘’吧。”悟平双眸左右骨碌转了一圈,思量想也觉着“姑娘”“小人”的未免太过客套、伤了和气,又想苏语未必查得便真、他当先礼后兵,遂悟平合起双掌,又诵颂佛号道,
“阿弥陀佛。小僧的伙伴,小金,也就是施主曾见过的烈云骑,失踪不知去向。祁州城里近来盛传烈云骑现身的说法——”
悟平说到这儿,微有些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道,“私以小僧之见,所谓现身的烈云骑,多半便是小金了。”
“小僧此前托付小金与可靠之人照料,不甚被有心之人透露风声…有人对小僧说,那有心之人,属贵教中人。”
话及到此,悟平住了口暂不再往下说。他话里的意思已是明显不过,说罢便静待尹玥作答,又细心观察她面上神色。
只见尹玥呆愣了愣,回过神来似微感意外,问他道,“小金?烈云骑?伙伴?你将一匹马视为伙伴”却是不对烈云骑现身意外,而是对悟平将一匹马称之“伙伴”意外。
“是矣,”悟平颔首应道,“小金是小僧殊为看重的伙伴。”
…
尹玥听他说法,深深得凝视于他,未再追问下去,末了又道,“你的小金不见了踪影谁对你说是我圣神教中人做的?”
“谁对小僧所说恕小僧不能告知尹姑娘。”悟平摇了摇头,依旧竖着手掌,“小僧但想请尹姑娘见告,烈云骑现身的说法与贵教有无干系?小金的行踪走漏又与贵教有无干系?”
“我若说没干系,你可会信我”尹玥不答,却是反问他道。
悟平看向她,毫不躲闪她同看向来的目光,二人对视须臾,悟平目光坚毅,定定点了点头,斩钉截铁笃定说道,
“尹姑娘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小僧信尹姑娘。”
“你信我?!一点也不怀疑?”
“一点也不。”悟平摇了摇头。
“嗯哼~”尹玥眯了眯眼,欢快得哼哼。
她这会倒现出几分诧异,嘴角微微鞠起个上弧,两手背到了身后握了起来,溜达到离悟平三步远处,温声道,
“我以为你总会有些怀疑,便是信我也不会全信。
如今你说你信我、一点也不怀疑…你信了我,岂不是不信那名告诉你这个消息、你以为的所谓可靠之人
小和尚,你愿意信我胜过信她,让我十分开心…十分快活~。”
尹玥俯下身子,凑到悟平跟前,脸颊微红了红,忽而话音既轻既低了下去,又稍稍往右前侧偏挪了几分,丹唇对向悟平左耳,续道,
“这岂不是证明,我在你心底,终究是得你看重、有着一席之地吗~嗯~,是也不是小和尚~。”
尹玥说完那话,那才略略直起身离远了些,却是一动不动得盯着悟平,眉目如画,尺寸含情,少女家心事,不知是何样美妙的滋味了。
悟平却是微微身子后仰,神色平静复往,丝毫不为所动一般。
“小僧想到尹姑娘对小僧种种和善之举,”尹玥挨得着实过近,温热的气息扑打到悟平脸上,令他不自禁略略闪避,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怀疑不了尹姑娘。却也不是小僧不信他人之言,小僧只是不愿偏听偏信、不愿听一家之言罢了,尹姑娘明鉴。”
“嗯哼~”
悟平躲闪的举动虽细微,可尹玥到底是注意得见,她瞧他避她犹避猛虎,神色间便不禁微现黯然——她固是对他人严厉凶狠,那是因她身作圣神教少主之故。
可她可曾对他显露半分可怕之处她对他至诚至信…可他到底不愿与她有怎样联系。
那般的黯然低落转念消散。想到小和尚主动来寻她,又说不怀疑她、怀疑不了她…尹玥此刻,终是欣喜胜过所有,似吃了罐上佳的蜂蜜般、甚甜,不自禁又轻哼了声,乐道,
“你还记得我的好,不错,我很是高兴。”
跟着,看她微顿了顿,又说道,
“近来我确有听闻烈云骑现身的传闻。我不知那是谁做得、是否是我手下所做,我会命人调查一番…可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小和尚——那不是我自己做得。”
“好。”
便等同是什么也没问出、什么也没知晓,听尹玥那样说法,悟平点头答了个“好”字,再不打算多话。
尹玥看着他,忽而默默轻叹了口气,
小和尚脸庞俊朗清秀,微显稚气却其实比好多江湖上赫赫有名、所谓的青年才俊都稳重可靠,又才华出众、总能让她开心高兴…她怕是多半就栽他手上了——偏生对这个小和尚,她堂堂圣神教少主,武林中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三番五次失了少主的尊贵。
“小和尚,”尹玥走上前去,突然握了悟平双手,微坑着头,软和、又且低低徐缓得道,
“权且你肯与我说一句半句温声软语的好话,我如何能不帮你?”
——她说得是她早早藏在心底、早早便想说的话了。本想他那日对她心狠绝情、与她别过,她永远不会有机会说出这句话了…结果小和尚一上门来找,她不争气,终忍不住说了出来,还如此主动,自己贴了上去…
她说得其实何止是烈云骑这件事她说得是大大小小、桩桩件件她可助他之事。
她说得当真热诚了。
以致,以致隐隐约约、略微的恳求,求着他来找她,求着他与她亲近、和善。
她真的,悲哀得不吝惜圣神教少主的矜贵了。
…
可惜,即是如此,有人仍旧不珍惜顺从。
悟平“榆木疙瘩”、“犟牛脾气”,真乃绝配。
他不动声色将手从尹玥手中抽出,又不着痕迹略略向后退了小步,重新合掌,说道,
“小僧多谢尹姑娘好意。可小金乃小僧之友,此事亦为小僧之事,还是不劳尹姑娘费心。
叨扰尹姑娘了,小僧这就告辞。”
悟平说完便要走,尹玥瞧着他,声音大了些许,又急了些许,问道,
“你去哪?烈云骑当真对你如此重要?你既不贪其名亦不需使用,为何如此看重
说到底,它终不过一匹野兽罢了。你何需,何需如此在意?何需,何需为它去淌那趟武林争抢的浑水?”
“…尹姑娘错了。”
悟平走走停停,听尹玥那样问,他半转过身,约莫四十五度朝向她,眸子斜睨看去,话音低沉,清冷道,
“小金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威风显赫、称霸江湖的工具。
可它于我,实是长久相伴、珍惜无二的伙伴。它随我出来,它信任我,我不能辜负了它的信任,将它安全带回是我的职责。我会竭尽全力找到它、保护它,
这份人与野兽特殊的友情,尹姑娘怕是不能懂得…世上怕也没几人能懂得。
群芳院小僧是待不下去了,小僧这就去向鸨母九娘请辞。”
说及此处,悟平微缓了缓,忽然又转上一半,整个身子直面过来,俯身道,
“阿弥陀佛,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尹施主珍重。小僧与尹施主,他日有缘再见。”
话了,悟平背过身,打开房门径出屋去。
尹玥则呆在屋内,模样微微有些失神,像是魂不守舍,她已没在意小和尚最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只脑中怔怔得想到,她未曾如何欺骗小和尚——放出烈云骑消息让多方争夺,自己坐山观虎斗,做那高高在上的执棋者,让世人皆为她神教的棋子踏板!那件事确不是她亲自动手,是她手下所做,她对小和尚说“那不是她自己做得”,她没扯谎话。
即如此…
她何以如此不安?
尹玥愣愣得平望眼前,并不如何明白,心底那股不断涌冒出的,无法言喻、莫名不好,压得她烦闷、沉重的预感,牢牢挥之不去。
那预感…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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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年了,预祝亲们新年快乐~,大吉大利,阖家欢乐,美满幸福!
另纠正一下,大概是上上章位置,说男主“巾帻束发”,不对,男主头发还没长那么长,束不起来,应该是直接用个东西把头发遮起来。之前忘了说了,特此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