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hapter.25
又养了一个星期，聂存的伤好了一半，日常行动之间已无大碍，只是依旧不能提重物，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能受凉，阴雨天不能外出，一整天都要躺在电热毯上。
聂存眼睛看不见，除了听歌就是发呆，以此来打发漫长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他常常会想起顾存，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在某个突然的时刻，聂存猛地一回顾，就发现他的身边到处都是顾存的影子。
顾存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从有限的信息中可以知道——他是时锋镝的朱砂痣，顾承铎的蚊子血，容衍为他失去双腿，影帝商羽因为他至今孑然一身。
有那么点传奇色彩，又有点悲壮情怀。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绑架案让顾存在大好的年纪里死去，那么顾存拥有这么多人的爱，他一定过得很好吧。
不像他，一直像泥一样被人辗来辗去，谁也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晚上八点钟，聂存去帮容衍洗澡，容衍今天穿了一件背心，聂存帮他脱衣服的时候碰到了他的双肋。
容衍全身都很敏感，尤其是肋部和腰窝，那是绝对的禁忌之地。
聂存的指尖轻轻一划过，容衍就软了腰，瘫在轮椅上脸色通红的咬着嘴唇，漂亮的猫眼泛着水光，皮肤涌上层层叠叠的红潮。
说来也奇怪，容衍明明很讨厌别人碰他，但是新来的盲人护工有种神奇的魔力，他那双手就像被老天施了魔法一样，容衍不仅不讨厌他的触碰，甚至还莫名奇妙的渴望更多。
那双手移到他的腰带，衣服被全部脱掉的那一刻，容衍莫名的不安，没了衣物的遮掩，所有的一切就无所遁形，身体的残缺便彻彻底底的暴露出来，再也无法掩藏。
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高傲，像只被雨淋透的鹌鹑，瑟缩在轮椅上咬着水润的嘴唇，倔强的别过头去，不去看自己残缺的双腿。
聂存蹲在他面前，他面色沉静，琥珀色的眼睛犹如静水深流，容衍看着他没有焦距的眼睛，无声的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容衍终于转过头，余光瞥见了自己仅剩的半截腿，向
下撇着嘴角，看了聂存一眼，自嘲道：“手感怎么样，是不是很奇怪？”
聂存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要说什么，他把裤子叠好，轻车熟路的放进手旁的脏衣篓里，想了又想，才谨慎地说道：“我看不见，感受不到哪里奇怪。”
容家的下嘴唇被他咬红了，轻声嘟囔：“是啊，因为你看不见，所以你感受不到，我们都是残缺的人。”
他从前是一个完整的人，但现在只剩下半截。
聂存这双眼睛和那个人的一模一样，容衍实在无法忍受这双眼睛看到他的残缺。
容衍推着轮椅走进浴室，浴缸前设计了一个防滑缓台，他可以挪动这双残缺的腿慢慢走上去。
泡进浴缸里，洁白绵密的泡沫包裹着容衍，容衍戳着泡沫，细细打量着坐在一旁的聂存。
容衍总会不由自主的盯着他看上半天，加之聂存看不见，所以容衍可以肆无忌惮。
雪白的瓷砖旁，聂存双手放在膝盖上面，姿态端正的坐在椅子上，他穿着黑西裤和白衬衫，乌发如檀，肤色如月，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黑白二色佣人服，却被他穿成了高定效果，静静往那一坐，便有着浑然天成的清贵之气。
这是富贵又有底蕴的人家才能养出来的人，即使身陷囹圄，也能从他身上窥见旧日的岁月静好。
他真的，和那个人很像很像。
这种相似的程度，在很多很多时候，都会让容衍产生一种奇异的错觉，似乎顾存的灵魂换了一个壳子，以这副身躯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多想顾存能够重新回来啊，他会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他。
可是他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了，这么多和他相像的人，无论多像，都不是他。
容衍陷入长久的难过中，他在水里泡了一会后顺着防滑台滑出浴缸，低落的说道：“我洗完了。”
聂存上前，拿起腿上的浴袍，空洞的眼睛看向虚空：“小少爷，您伸手碰我一下，我看不见。”
看吧，这个瞎子需要他指引方向。
容衍伸出手，握住了聂存垂在身侧的手腕，聂存慢慢上前，把浴
袍披在他身上。
擦干容衍身体，再帮他穿上睡衣，聂存这一天的工作就做完了，要是容衍没有其他的事情，他就可以回到房间休息。
黑暗中，只听容衍突然说道：“这些天辛苦你了，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想要的？”聂存顿了顿，过了几秒后说道：“我想要一张1000片带浮雕的拼图。”
“你看不见，要拼图做什么？”
对于容衍的问题聂存并不意外，他回答道：“并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意义。”
容衍诡异的沉默了几秒，寂静中，他的呼吸微微乱了。
聂存看不见，因此他并不知道容衍的嘴唇抖了一下。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拼图？”
“我要《故梦之乡》，这是南瑞先生的画作。”
《故梦之乡》是这个世界的名画，由燕都大学美院教授南瑞先生所画，南瑞老教授年过七十，是国际知名画家，这幅画在他的作品中并不是很有名，知道的人不算多。
聂存没瞎之前在购物网站上看到过《故梦之乡》的拼图，但那高昂的价格劝退了他。
故梦之乡，居然是故梦之乡。
容衍恍惚了一阵，突然问道：“你喜欢吃糖么？”
这问题问的没头没脑，没有一点过渡。
聂存微微诧异，说道：“不喜欢。”
容衍说道：“我以前很喜欢吃糖，现在也不喜欢了。”
聂存说道：“不喜欢吃糖挺好的，糖吃多了会牙疼。”
容衍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心里说道——不是牙疼，是他的心会疼。
聂存走后，容衍从枕头底下掏出一盒糖，突然就红了眼眶。
他曾经一脚踢乱了顾存即将拼好的拼图，趾高气昂的站在顾存面前，嘲笑他：“你拼这东西有什么用么？”
顾存站起身，手里拿着拼片，缓缓说道：“并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意义。”
—
第二天，聂存收到了一箱拼图，老管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音调上扬：“这真是不可思议！你给小少爷灌了什么迷魂汤？”
聂存如实答道：“他说我这些天辛苦了，问我想要什
么东西。”
老管家瞪大了他的眼睛，看傻子一样看他：“你一个瞎子，玩什么拼图？你拼的上么？”
聂存拆开盒子拿出一片拼片，白中透粉的指尖从拼片上的纹理轻轻划过，眉眼含着笑意，带着几分愉悦说道：“顺着线条的走向就可以拼上。”
这在老管家眼里简直是异想天开，“可是这有一千片，你要一片一片的摸过去，猴年马月才能拼完？”
“那就慢慢拼，总有拼完的那一天”聂存非常淡定的说道。
拼图是70cmx50cm的面积，双人间的佣人卧室面积不算小，床是上下铺的实木床，非常省地方。
他的室友林丰中医学专业毕业，今年考到了营养师证书，被他的导员介绍到这里来工作。
轻松简单、时间自由、月薪三万五千，从来不用996，林丰过得非常快乐。
听说聂存脑袋里血块，他还买了一套针灸工具，在聂存头疼难受的时候往他脑袋上扎两针。
今个林丰一回来，就看见聂存蹲在地上摆弄拼图，拼图箱子放在聂存床边，林丰看了眼箱子上的图案，挠了挠脑袋，总觉的非常眼熟。
他看了一眼装拼片的盒子，忍不住咋舌：“这得有一千片了吧，我说你也看不见，玩拼图干啥？”
聂存拿起一块拼片，摸了一下上面的纹路，笑着说道：“这块拼片是绿色的，我说的对不对？”
林丰大吃一惊，看着聂存手里那块绿色拼片大声说道：“你咋知道，你能看见了？”
“这是南瑞大师的故梦之乡，他的妻子是雕塑大师，把这幅画做成了浮雕壁画，这副拼图把浮雕和原画二合一，顺着线条拼就能拼上啦。”
林丰啧啧称奇：“你要能拼上，那才是真了不起，咱们隔壁以前住着一个人也喜欢拼这玩意，而且他拼的特别快，据说还是燕大美院毕业的高材生呢。”
燕都大学美术学院可以排到世界前三，是无数美术生梦寐以求的艺术殿堂。
聂存一直想通过特招考进燕大美院，但他以前是个黑户，根本没有相关身份证明，这些事也只能在脑子里想想。
现在倒是
有了户口，但是眼睛看不见，又不知道多久能恢复，这件事就变得遥遥无期。
没想到顾存居然是燕大美院毕业的！
这些日子，聂存身边到处都是顾存的痕迹，他简直无处不在，可是聂存却又对他知之甚少，只能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整合得到的信息，在脑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像，此时此刻，这个人模糊的人像突然清晰了一部分，贴上了一个‘燕大美院’的标签。
聂存简直羡慕极了，语气带着雀跃和向往：“天呐，燕大美院毕业，那他真的厉害，他是教容小少爷画画么？”
“呃，那倒没有，我没见他拿过画笔，他不爱说话，很少和别人交流，整天独来独往的，他不搭理我们，我们也不搭理他，小少爷也总爱为难他，大家见风使舵，自然也就疏远他了。”
林丰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箱子上的画，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一眼一眼的看过去。
记忆中的某个角落，那些蒙上灰的记忆突然被拂去灰尘，林丰突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就说这幅画怎么这么眼熟呢，他当年拼的就是这个，那个南什么瑞的画家，是他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