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chapter.24(1 / 1)

chapter24

容衍的腿是在三年前的一场车祸里坏掉的。

三年前,容衍十五岁,他永远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风很大,天空乌云罩顶,大朵大朵的铅云在天空上翻滚。

他全身颤抖,拿着赎金拼命赶往燕都西郊,一路上记不清到底闯了多少红灯。

车子开过高速,开过跨海吊桥,随后又开进盘山公路,他尖叫着命令司机再开快一点,虽然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

车子拐过一个弯路时,天空忽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珠砸在车窗上,震耳欲聋的雷声接连不断。

轰鸣的雷声中,容衍隐隐听到了鸣笛声,前面又是一道弯路,再过两个路口就能到达那个绑匪指定的仓库救出顾存。

快了!

快了!

他马上就能救出顾存了!

车子驶过弯道,雨珠砸在车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扭曲的雨幕中,一辆蓝色卡车迎面驶来。

一声巨响后,天旋地转间,容衍感觉自己飞了起来,但他的双腿却被什么东西卡住,又将他飞起的身体拽了回来。

这一刻,眼睛看到的东西是那样慢,就连窗外的雨都像是被按了慢放键。

湿漉漉的血流进眼睛里,他已经看不到前方的路,但他仍旧执着的望着那个方向。

只要再拐过两道弯路,他就可以救出顾存了。

只差那么一点。

他一直都想快点长大,成为顾存世界里的英雄。

他会收敛自己傲慢恶毒的天性,不会再无理取闹,不会再想出各种奇奇怪怪的点子去戏弄顾存。

只要顾存喜欢,他可以一直乖乖的,变成最乖最听话的小孩,一辈子只听他的话,成为他喜欢的小朋友。

可是现在,他马上就要死了,只差一点他就救出顾存。

是他没用。

永远也做不了顾存的英雄。

*

容衍将怀里的玩具小熊放在那张单人床上。

这间狭小的没有窗户的佣人房里,顾存曾经在这里住过。

他当年离开商羽后走投无路,亲生母亲又在医院里急需手术费,昔日处在锦绣繁华里的小少爷

落魄至此,容衍当然要落井下石。

他早就厌恶顾存的伪善,誓要扒掉顾存身上那层伪善的皮。

只有容衍这里不惧怕顾承铎和商羽施压,能给他提供一份工作。

他拿着最微薄的工资,去做最苦最累的活,还要时不时面对容衍的恶意刁难。

有时太累了,他就趴在床前的桌子上睡一会,吃一点厨房剩下的冷饭。

容衍听说他会画画,但是从来没见他拿过画笔。

可能是他的画的不够好,要不然怎么能来他这里当佣人。

对于容衍来说,顾存很特殊,他们曾经处在同一阶级,可以平等对话。

依照他们的身家背景,一辈子都不会有跌落云端的可能。

但顾存偏偏就跌落下来了。

一个通身贵气的豪门小公子,纵使跌落云端也带着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气质。

即使站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角落,人们总能第一眼看到他。

这吸引了很大一波人,不知有多少人想玩玩这个曾经的贵公子。

大家处在同一等级上,彼此客客气气,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很多念头也就想想而已。

当处在云端上的人一旦跌落下来,变成可以俯视的蝼蚁,曾经的人就变了一副嘴脸。

不知道有多少脏手想把他拖入泥潭,想着怎么磋磨玩弄他。

容衍觉得自己还不算恶劣,有时候甚至还觉得自己是顾存的救命英雄。

如果不是他收留顾存,顾存这会说不定就在哪个变态的床上呢。

他最多也就是戏弄一下顾存而已,要是顾存服个软,抱怨几声,他也不会揪着当年的事不放。

但跟顾存从来不会抱怨,也不会喊苦喊累,他能把每一件事都做的很好,即使有些要求看起来很荒唐。

容衍那个时候开始吃药。

如果不吃药,他就会变成一个疯子,可是那些药很苦,他又找不到好吃的糖。

他就让顾存把世界上所有种类的糖果都买回来给他。

少一种都不行。

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顾存一语不发,已经习惯了他的刁难和神经质。

第二

天早晨,顾存给他一包糖,五颜六色的糖果挤在一起,看着热热闹闹的。

容衍抓过那包糖,看也没看一眼就打开口袋将那些糖从二楼扔了下去。

“你一共买了多少颗糖?”

“57颗。”

“那就一颗不少的捡回来的吧。”

那些糖全落在泳池里,那天冷空气北上,燕都气温骤降,而泳池有2.7米的深度,想要把那些糖一颗不差的捞上来,人必须要连续下潜。

57颗糖,顾存一颗不落的全都捞上来。

他上岸的时候脸色很白,几乎是白到透明,脸上和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

他将那些湿漉漉的糖用用衬衫兜住,想要走进别墅里。

容衍站在门口,翘着嘴角,笑眯眯的说道:“可是你进去会弄脏地板和地毯,你现在赔的起么。”

他伸出手,抢过顾存手里兜着糖果的衬衫,把那些糖抖在地上。

湿漉漉的水痕淌过顾存睫毛,顺着眼底蜿蜒而下,看上去好像在流泪。

容衍开心的笑了起来。

那是唯一一次,顾存微微显露出一点伤心

顾存永远冷静,面色总是淡淡的,不怎么笑,也不怎么说话。

他有一双颜色很浅的眼睛,那双眼睛淡然如水,很少泛起波澜。

不喜不怒,不悲不惊,世间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变的淡淡的,格外的疏离冷静。

他身上的冷静和那种轻若云烟的气场,常常能够感染容衍。

就像被火焰炙烤的焦土突然见到一片笼着冷雾的森林。

心底那些挣扎和分裂,脑中的呓语呢喃,整日在耳边响彻的声嘶力竭的呼喊,都会不知不觉的停息下来。

他经常写一些歇斯底里的句子——

靠近些,再靠近些。

请像灯塔那样指引处在迷途中的我。

我不要再听那些奇怪的自语,不想理会那些疯狂的叫喊,不想在疯狂中挣扎,在深渊中分裂自我。

我不想再忍受灵魂被切割的痛苦,不想怀疑自己是否应该存在。

靠近些,再靠近些。

我愿敞开怀抱,尽我所能的去拥抱你。

然而缥缈的云烟无法

用怀抱拢住。

越是想要抓紧,就越容易逝去。

他的心持续叫嚣,摧毁一切的恶念不断滋生。

他对顾存又是渴望又是憎恨。

这几乎催生了灾难般的后果。

后来顾存离开了。

那天容衍把糖果扔的满地都是,还在楼梯上数着滚落的糖果。

他觉得自己还有数不完的糖。

年少的他,一直活在蜜罐里,还不知道什么是失去。

那一天,顾存从超市回来时穿着黑西裤白衬衫,拿着背包从站在楼梯下,几颗糖果从楼梯滚到他脚下,他低头看了一眼。

他避开那些骨碌碌滚落的糖果,踩着楼梯走道容衍面前,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粉色铁盒。

铁盒盖子上印着两个西柚,底下有一片蓝色的海。

是一盒海盐西柚味的硬糖。

容衍打开铁盒盖子往下一扬,裹着粉蓝色透明糖纸的圆圆糖果滚了一楼梯。

顾存站在他身边,安静的看了一会。

容衍在他身上嗅到了淡淡的汗味,心里微微有一点愧疚。

明天聂存再买来糖果时,他就不洒着玩,勉强吃一颗。

顾存转身走向佣人房,他拎着黑色双肩包,包上的带子拖在地上。

容衍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他站起身,慢慢跟了过去。

佣人房里,顾存正拿着一截炭笔,在一张纸上画着凌乱的线条。

他看见容衍进来也没抬头,炭笔在纸上游走,画出一个不规则的椭圆。

见他不理自己,容衍有些生气,今天早晨顾存捡到了他随意扔掉的药瓶。

顾存已经知道他是个小疯子了!

他眼圈一红,抢过那张纸一把撕成两半,哽咽着喊:“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病,瞧不起我!”

他大哭起来。

顾存放下笔,双眼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我没有。”

“你骗人!”

顾存依旧很平静,面色不变的说道:“我没有,因为我也病了。”

容衍止住哭泣,疑惑道:“你能有什么病。”

顾存看了一眼那截炭笔,唇边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他说道:“我再也无法画

画了。”

“呵,这算什么病!”

顾存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他并没有露出一丝伤心的神色,以至于容衍觉得他在撒谎。

他夺过那截炭笔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很久以后,容衍才明白,那并不是不在意,而是极度绝望后的心如死灰,平静的接受了现实。

第二天一早,顾存热好牛奶,从烤箱里拿出小面包摆在餐桌上。

容衍拿着叉子,看着他身上背着双肩包。

他问:“你怎么背着双肩包?”

顾存说道:“要出去一下。”

他在小碟子里倒满草莓酱,走出了餐厅。

那一天与往常并无不同。

容衍坐在楼梯上,将一串水晶手链扯断,看那些晶莹剔透的珠子哗啦啦滚下楼梯。

他在等顾存。

今天顾存递给他的糖,他还是吃一颗吧。

他从早晨等到中午,顾存没回来。

他生气了,气呼呼的睡了一个午觉。

他又坐在楼梯上等,从中午等到晚上。

天上的星星亮了,月亮也跑出了云彩。

顾存还是没回来。

他在楼梯上等啊等,一直等到午夜的钟声响起。

直至天明,容衍也没等到他的糖。

这一天与往常并无不同。

那个轻若云烟的人安静的来到这里,又安静的离开。

容衍这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不是所有人都会任他予取予求,不是所有人都会安静的站在那里永远等他。

他曾经拥有数不完的糖果,却不知珍惜,随意丢弃,任由那些糖果从各个地方滚落。

后来他只剩下一盒糖,却再也不敢品尝糖果的甜。

因为越甜越苦。

从此,不敢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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