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进大理寺的日子,林湛每天都是跟老鼠蟑螂打交道，这里烟尘大得能呛死个人。
地上满是黑漆漆的污垢，草席也破破烂烂,勉强可以容身。一天就一个窝头，而且还是馊的，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衙差各个凶神恶煞，给钱才办事,没钱就是跪下喊爹都没用。
太子再没来探望过他,连宋令仪也没来,他们好像商量好的,一起把林湛忘了。
此前薛琮是最讲义气的，从小到大,只要是关于林湛的事儿,他总是第一个出面，现如今薛琮也没来，一次都没有。
林湛心里很挂念景臣,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身上的伤好了没有,能不能听见,能不能说话。太子对他好不好,有没有给他饭吃。
可太子没来，林湛也没法子出去,只能成天眼巴巴地等有人过来,然后赶紧抓着人问一问。
在大理寺一直关到了第七日，林湛终于见到外面的人了。
可万万没想到来人居然是陈宣。
他还是同以前一般无二，穿了身粉白的长袍，腰悬玉扣,手里攥着支长笛，打扮得很斯文清俊。
与这个脏乱差的地牢显得格格不入，更与宋令仪口中，残忍虐待景臣的刽子手截然不同，一进来就塞了银子给衙差。
林湛知道，自己现在是朝廷要犯，寻常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塞点银子就能来探监。可究竟是谁在陈宣的背后撑腰，竟然能让他这般光明正大地来大理寺。
如果陈宣真的图谋不轨，林湛也想不出来，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或者是自己有什么价值，值得陈宣如此费尽心思。
“林公子，你看起来清瘦了许多。”陈宣缓步上前，隔着铁门，温声细语道：“此地污秽不堪，让林公子受苦了。”
“即便再污秽不堪，也比有些人的心肠要干净百倍。”林湛起身，攥着拳头问他，“究竟是为什么？”
“什么？”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陈宣抬手作势要抚摸林湛的面颊，被林湛直接躲了过去，手指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才笑道：“你与我到底是生分了。”
“陈宣！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伤害景臣，为什么？！”林湛隔着铁门，一把揪住陈宣的衣领，怒问：“为什么伤害景臣？为什么？！”
“看来你都知道了，没错，是我做的。不过才这种程度，怎值得你如此大动肝火？”
轻飘飘的语气，好像只是谈论一件很小的事情，小到他都觉得懒得多提。
可当时满床都是鲜血，连笛子里都浸满了，景臣是那般高傲的人，被人凌|辱折磨到赤着脚蜷缩在破破烂烂的墙角。
耳不能听，口不能说，景臣要是能开口说话，估计早就号啕大哭起来了。他今年比林湛还略小些，还是个皇子啊。
林湛心痛了。
陈宣说这话时，还转了转笛子，想起当夜景臣声泪俱下，痛到极致时，还攥紧床单咳血，沙哑着声咒|骂他不得好死，眸色沉了沉，又笑，“又不是第一次，他没你想象的那般脆弱，林湛，你不知他在床上有多淫|艳，整个红袖坊的小倌加起来都没他耐折腾。他比那些花街柳巷里最低贱的妓还浪，比街头乞丐的命还硬，都伤成那样了，还能挣脱着跳窗，若有机会，我也让你瞧瞧。”
这些话宛如刀子，一刀刀扎在了林湛的心窝里，就在方才，他还暗暗想着，陈宣与景臣无冤无仇，根本犯不着对景臣下这么重的手。
可真当陈宣亲口承认了，林湛又恨不得从未听见过。
他一直把陈宣当成知己看待，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就因为过于信任，所以才把景臣送到了陈宣身边。
但令林湛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不过就是一时心善，想救下景臣，却阴差阳错把景臣推向了无底深渊。
陈宣又笑道：“此前我们在一处喝酒，薛公子说，有的小倌像个闷葫芦，在床上很没意思，需得下点烈|药，这样在床第之间，才会很有意思。景臣却不同，疼也不喊，爽也不喊，可他有喊过你，求你救救他。”
“你该死，你该死！谁准你动景臣的，谁准你动他的！”抬手就要打人，可无力的手软软地拂过了陈宣的额发。
陈宣蹙眉，察觉到不对劲儿，一把攥住林湛的手腕，猛然抬眸厉声道：“你的内力呢？内力怎么不在了？谁做的？”
“内力，你居然还知道内力，这么多年了，我连你会武功之事都未能察觉！”林湛甩开他的手，破口大骂，“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认识了你！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害景臣至此，我定然要为他讨个公道！”
“讨公道？讨什么公道？从始至终都是他们皇室有错在先，我不过是报仇罢了。”抬眸望着林湛，面露不忍，陈宣多次想摸一摸林湛的脸，可被林湛躲开了，无奈叹道，“阿湛，我既盼着你记起，又盼着你永不记起。”
这句话太耳熟了，此前在漠北，林湛与太子滚下斜坡时，隐隐约约有道声音在耳边响起，说的就是这句话。
林湛头痛欲裂，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始终想不起来。
疼得脸色发白，脖颈上的青筋都一跳跳的，咬着牙道：“是你！当初在漠北，是你对我跟太子动了手脚！是你给了我和他一段虚假的记忆，是你害我与他纠缠不清！”
陈宣一愣，蹙眉道：“你都想起来了？看来情蛊被破了，也好，阿湛，太子一直都想杀你，我若是不对你们二人下蛊，你以为你活得到今日？”
“你既这么恨姓景的，当初为何不杀了太子？”
“我欠了别人一条命。”
“谁？”
“一位故人。”陈宣叹了口气，“既然情蛊已解，此地非你容身之处，与我一起回漠北罢。”
又是漠北！林湛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一生要与漠北纠缠不清。
阿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北地夷女，阿爹撑破天了，不过就是个告老还乡的小将军。
为什么陈宣不惜伤害景臣，还对太子下蛊，就为了带他回漠北。
陈宣怅然若失道：“阿湛，漠北才是你的家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你不会不懂。你留在此地，中原人会害死你的。”
说起来也很奇怪，宋令仪也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林湛，太子一定会弄死他的。
可至今为止，林湛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隐隐约约，他觉得陈宣知道很多秘密，关于他的很多秘密。
“为什么是我？不是别人？为什么一定是我？为什么？”
陈宣道：“阿湛，我一直在等你记起往事，可你却始终想不起来。我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你开心快乐，长命百岁，比你身边所有人都希望你能得到幸福。阿湛，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可你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把我往死里推！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景臣对我来说很重要，可你却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对付他！”林湛抬起手狠捶铁门，“你伤他，便是伤我！谁准你对我种蛊的，谁准的！谁给你的资格掌控我的人生！”
“我自然有资格！你是我姑姑的孩子，姑姑把我一手养大！当年要不是我把你从死人坑里拽出来，你现在哪有命质问我？”陈宣压低声儿道：“阿湛，中蛊之后，你不是过得很开心吗？太子的滋味想来不比景臣差，我玩了景臣，你玩弄太子，我们是漠北人，怎么能在异族找到真爱？”
“你住口！我才不是你姑姑的孩子，我都不认识你！”
而且，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玩弄过太子，如果一定要说谁玩弄谁，也是太子玩弄他！
这些话，林湛怎么说得出口，气得脸色铁青：“我不是漠北人！”
“漠北人便是漠北人，你骨子里流着漠北的血，你母亲是漠北人，你也是。”
“我不是！”
“你是，除非你不认你的母亲，否则你永远都是漠北人。”陈宣放温了语气，轻声问，“阿湛，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表哥了？”
林湛觉得脑子懵疼懵疼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缓缓蹲了下来，伸手捶着头，陈宣见状，不愿再逼迫于他，只是低声安抚道：“阿湛，别怕，表哥答应过姑姑，一定会护你周全。等回到了漠北，表哥会给你最好的生活。你想要多少个朋友都行，哪怕是景臣也行，表哥把他弄过来，送给你。”
“景臣不是礼物，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世人视我为草芥，我视世人为刍狗，都是一样。”陈宣伸手轻轻在林湛的眼前晃了一下，一股子异香从衣袖中飘出，他缓缓道：“阿湛，睡一觉罢，等睡醒了，我们就回家了。”
林湛只觉得浑身一软，竟然连半点力气都没了。缓缓扑倒在地，眼前雾蒙蒙的，很快，什么都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8.2号，隔壁，我在仙门卧底的那些年，限免（我记得好像整本书买下来要九块钱）到时候可以免费下载观看，就这样，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