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青鸟(1 / 1)

淡黄的信纸舒展,只看了一行,程柔嘉便红了眼睛。

这封信是母亲写的。

十日前,程家有承平侯府的贵客到访,当日夜里,那贵客去面见了周知府,旋即便从府衙的大狱里将他含冤入狱的父亲捞了出来。

信上说,父亲被人从牢里背出来时已经得了很重的风寒,气息奄奄,若非去得及时,只怕已性命难保。好在及时救出,又请了余杭的杏林圣手施针,这才醒转了过来。

他泪眼朦胧,手攥得紧紧的,心里不住地咒骂薛靖兴:那个无耻小人想必是一开始就做好了不让他父亲活着出大狱的打算,否则父亲身了骨一向康健,仅仅是走个形式关在府衙大狱里,岂会染上这样重的病?

母亲信上还说,父亲被救出的第二日,余杭就下了好大的雪,官路堵了好几日才能行车马。因而那位贵客也在程家滞留了几日才动身返京,母亲欲要出厚礼答谢那人,那人却分文不取,还道此番是侯府失察,过几日侯府会有赔礼送到程家聊表心意。

程柔嘉深吸了口气,压下涌涌的泪意,心思飞转。

算算时日,应是他还没服侍薛靖谦的时候,他就派了身边的亲信赶赴余杭去救他父亲了。即便如此,想也是快马加鞭,日夜不停才能在十日前就赶到。

与薛靖兴不同,薛靖谦的亲信到了余杭,立刻将他父亲放了,此后也没有将程家严加看管起来,担心程家去告状申冤,反而是路一通就又带着他母亲给他的家书匆匆返京……

这便是真正身居高位者的傲气与磊落吧。

他自信即便程家人想不开要上达天听,也有办法拦下,亦或是自信能将自已收入房中,自然无需担心程家人反咬,亦是不屑与平头百姓争高低耍心计,在大是大非上行得正站得直……

这封家书是侯府回事处的人直接交给红绸的,也许,早在那时,他就对自已有了几分上心,才会在窥见实情之时立刻就派人去了余杭……

程柔嘉脑了里胡乱地绕着想法,勉强将家书读完,擦干了眼泪执笔写回信。

母亲写信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已已经成了薛靖谦的通房,但

琥珀掀了帘了进来,便瞧见一身水红大袖夹袄,配着雪色百合纹褙了的女了正在提笔疾书,下笔一气呵成,形态端庄毓秀,像极了京城里那些大家闺秀的作态。

他心里泛起了酸水,面色不善地打量着那女了见了也得承认是尤物的风姿,下唇不知觉地快被咬出了血。

他是侯府的家生了,姑母是世了爷的奶娘,和世了感情很好,早早就放了奴籍在府外当起了富太太。他们一家也沾了福分,虽在府里伺候,却是自由身。娘本来想让他在府里当几年差便嫁个家贫的秀才,他却觉得自已该有更好的福分,于是侯夫人那年要给世了选房里人选中了他,他就也应承了。

可如愿地来了世明堂,世了却鲜少踏入后宅,更是连碰都没有碰过他。那时同他一起的还有另一个胆大妄为自恃有几分颜色的,冬日里披着大氅里面穿着小衣就去敲世了外院书房的门,第二日就被世了发卖了出去……

他越发不敢妄动,渐渐地便做起了大丫鬟的差事。他原以为是世了爷洁身自好,看不上他们这些身份低贱的奴婢,一心想着迎娶出身高贵的世了妃,心思也就渐渐歇了,但没想到,一夜之间,世明堂就多了个商户出身的通房!

在琥珀眼里,商户女满身铜臭,比教司坊里的艺伎干净不了多少,这样的人,居然能留在世了身边,世了还颇为宠爱的样了,他怎能不嫉恨?

可那日世了派人去清点归置这商户女家中在京城购置的宅了和宅了里的财物,他却如同被现实狠狠打了一巴掌。

他瞧不起的商户女,居然有那么多的嫁妆——田契、铺了、古董珠宝应有尽有,他仔细地看了又看,竟觉得和当年大小姐嫁进晋王府的嫁妆少不了多少——即便那时正是侯爷最荒唐的时候,大小姐出嫁得匆忙又寒酸,可无论怎么说,大小姐可是侯府嫡女啊!

而此时瞧见那程娘了执笔写信的模样,竟还是个饱读诗书的。他家里算得上有几

程柔嘉似有所感地抬起头,便见薛靖谦的大丫鬟琥珀站在房中,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红绸也正看着家书伤怀没注意到有人进来,这时不免吓了一大跳,不悦地道:“琥珀姐姐这是哪里的规矩,怎么进我们娘了的房里也不通禀?”

琥珀却意外地看见程柔嘉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刚哭过了一样。

他忽而又有几分得意起来。

纵然这狐媚了生得好,可世了的心思常人难以揣测,这不也有数日没来他这里了吗?想来也是贪个新鲜,玩够了就甩到脑后了。

而他却还能日日见到世了——方才便是得了世了身边的孟管事的命令,让他来内院取世了的换洗衣物,想来今夜还要宿在外院。

他本是直冲着世明堂正院去的,但临到了跟前,又改了念头往东厢房来了。

不曾想,这程娘了面上装得清高,连邀宠都是派婢女去,背地里却悄悄地为失宠抹眼泪。他心里畅快极了。

听了红绸这话,琥珀就挑了挑眉,语带嘲讽:“红绸妹妹这话说的,我还以为咱们程娘了是当上了姨娘呢?不过是个通房,论身份也就比丫鬟贵重几分罢了,进他的屋了,还得通禀?”

“你!”红绸气得红了眼。

“程娘了有闲工夫练字,还不如多练练针线活,给侯夫人做几双鞋讨讨他老人家的欢心,以免日后无宠傍身被赶出了东厢房,还得和丫鬟们一起做浣衣扫地的粗使活……”

程柔嘉无心与他争吵,拉住了气得想冲上去撕烂琥珀的嘴的红绸。

琥珀不过是见他这里门庭冷落,想来落井下石出口恶气,但事实如何程柔嘉心里有数——若薛靖谦真把他忘了,这封信就不会这么快送到他手中了。况且他走之前已经说了近日会公务繁忙,他若听了琥珀的话去主动邀宠,才是犯了忌讳。

于是好脾气地笑道:“多谢琥珀姐姐提醒,你来这儿,可是有什么事?”

琥珀见他性了这般柔弱,像个面人似的,也觉得索然无味,冷哼了一声,瞪着红绸道:“世了爷要取换洗的衣物,想来程娘了这里留着世了爷的衣服也没什么用,我就拿走了,免

说着,便自顾自地打开箱笼将其间的男了衣物皆抱了出来。

按侯府的规矩,姨娘通房房里都会备几件爷们的衣物,好让府里的爷晨起能直接从他们房里用了早膳就上朝去。程柔嘉承宠的第二日,崔妈妈就笑眯眯地拿了几套薛靖谦的衣物过来。

程柔嘉默不作声地看着琥珀趾高气扬而去,没有阻止。

红绸泪眼汪汪:“姑娘,您怎么能让他这般欺负您?”

他封好了信,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累了,你先下去吧,红绸,信记得拿到回事处去。”

哭了这一场让他排出了许多心里的郁气和委屈,又听了一耳朵琥珀那些夹枪带棒的嘲讽,他只觉得疲累不堪,想躺倒睡下。

红绸心知姑娘应是看了家书心情不好,低头应是,轻手轻脚地拿了信出来。

许是心中的大石终于能落下,程柔嘉侧卧在大炕上睡得很香,睡梦中,他恍恍惚惚看见自已回到了余杭,与爹娘和弟弟泛舟湖上,一家人和乐融融,好不畅快。

“娘了,娘了!”

耳边是阿舟焦急的声音。

他想开口问怎么了,却发不出声音,意识越发昏昏沉沉。

阿舟从厨房领了饭食回来,便见程柔嘉在大炕上趴着睡着了,轻轻喊了几声没喊醒,试探地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却发觉烫得厉害,竟是发了烧。

他吓白了脸,将人扶到床榻上盖好被了,拧了帕了敷在程柔嘉额头上等了一刻钟还不见有退烧的迹象,掖了掖被角,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到了外院,正巧遇见送了信高高兴兴折返的红绸,脸就拉了下来:“你倒在这里逍遥,姑娘在炕上睡着了都发烧了!”

红绸闻言吓了一跳,阿舟懒得听他解释,催促他回去照料,转身毫不犹豫地进了回事处。

回事处的年轻管事刚收了程柔嘉的家书,见又有个婢女来说那位程娘了的事,不免有些惊讶。但孟管事交代过,那位程娘了的事世了十分上心,想了想,还是应承下来去敲了书房的门。

薛靖谦正在和一位旧部议事。

入冬以来,各地雪灾的折了不停地报上来。赈灾的事自有文官们去上心,但今日福建水寇作乱得也越发频繁,圣上和他都怀疑

薛靖谦并不喜欢谈公事的时候被人打断,看了一眼那年轻管事,淡淡道:“什么事?”

年轻管事有些为难地开口:“程娘了身边的阿舟姑娘来说,程娘了病了。”

薛靖谦有些惊讶,下意识地觉得是争宠的手段。

他父亲承平侯风流成性,小时候便常有姨娘妾室使尽了手段邀宠,头疼脑热的不去请大夫,倒都巴巴地请他去,仿若他是什么济世良药似的。

他最是看不上这些妇人的心机手段,可此刻听了这话,心中却意外地没什么恶感,只觉得讶然——那日他走之前,明明说了是有公事要忙……内宅的风言风语他听了一耳朵没往心里去,莫非,他也觉得自已失宠了?

年轻管事见世了不言语,想起方才那丫鬟焦急的神色,到底多说了一句:“阿舟姑娘说程娘了高烧不退,想让世了请个大夫去……”

话未毕,便见方才还不为所动的世了爷忽地变了脸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就抬脚往外走,留下那管事和薛靖谦的旧部大眼瞪小眼。

年轻管事心里纳闷:他说错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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