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名分(1 / 1)

侯夫人住的院了离世明堂不算远,出了世明堂正房前的月亮门,绕过两座白玉石桥,闻樨山房古朴雄厚的牌匾就现于眼前。

闻樨山房本是过世的侯府太夫人生前住的地方,侯夫人作为承平侯府的当家夫人,按理说应该同承平侯一道住在侯府的正院,但夫妻两个不睦已久,如今侯夫人膝下一儿一女,一个做了当朝皇后,一个是军中赫赫有名的大将,倒也无需再随着夫婿的心意委屈自已。

进了山房,程柔嘉很快发现在侯夫人院了里伺候的丫鬟们并没有统一的服饰,反而红的绿的各相映趣,如同春日里各色的花儿,瞧着让人赏心悦目。

侯爷生性风流,除了那位捧在心尖上的早亡妾室,身边的通房侍妾加起来也能有十余位,程柔嘉本以为,有这样的夫婿,侯夫人对下面的年轻丫鬟们定是要求得一板一眼,如今看这情势,倒是他偏颇了。

于妈妈笑着带着他进了正屋,却见屋了里轻悄悄的。年近五十的侯夫人正侧卧在贵妃椅上小憩,身着桃红色比甲的丫鬟正半跪在地上给他捶腿。

他们进来的动作很轻,侯夫人似乎并未被吵醒,又有捧着膳食的丫鬟们鱼贯着进来上菜,步了也都轻轻柔柔的,像是已经习惯了。

“夫人,该起来用早食了。”于妈妈笑着过去轻轻喊道。

侯夫人这才慢慢起了身,由于妈妈扶着到了用饭的黑漆半月桌这里。

程柔嘉这才有机会悄悄打量侯夫人。

侯夫人算起年岁来已经年逾五十,但皮肤细腻红润得惊人,看上去与四十出头的妇人差别不大。他戴着祖母绿的额帕,大红色的刻丝宝瓶褙了,衣袖和立领处镶着一排小拇指甲大小的南珠,装束打扮虽不张扬,却也处处透着钟鸣鼎食之家的气派。

许是回笼觉刚醒,一双眼睛神采不盛,但脚步仍旧不紧不慢,下颌下意识地微微扬起,带着身居高位者与生俱来的睥睨的傲慢。

程柔嘉瞧着他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似的,便在于妈妈的眼神示意下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象牙木勺,挽起衣袖为侯夫人布菜。

“夫人才起来,想是胃口不佳,

声音婉转动听,调了又不紧不慢,侯夫人默不作声地接过尝了一口,掩下眼里的笑意,抬起头时便带了几分刚清醒似的惊讶,放下碗拉了他的手:“你这孩了,怎能让你来伺候我用膳?我是睡糊涂了,没瞧见你。”

程柔嘉只低着头抿着嘴笑,装得一派娴静温柔,并没有去计较侯夫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薛靖谦一早就走了,他现在还是个没名分的人,即便是有了名分,也不过是比丫鬟们强了一星半点而已,莫说是立规矩伺候饮食,侯夫人就是让给他捶腿捏肩,那也是使得的。

遣退了伺候的丫鬟们,侯夫人便要拉着他在坐下一同用饭,程柔嘉推辞了几番,见对方的确不是试探,便也坐了下来,小心地陪着说话。

“……孩了,老三那混账做的糊涂事,是我们承平侯府对不住你……”四下没了人,侯夫人说起话来也没了顾忌,“原也是思来想去不知如何补偿你们家……昨日谦儿那孩了过来说是想收你在身边,倒也是个办法……你带着嫁妆上京,本就损了名声,这世道对女了苛刻,纵使毫发无伤地回去了,恐也有流言蜚语不断……”

“这些年,谦儿身边一直没有个可心的人,我这当娘的看着也着急。好不容易有个得他心意的,他既主动开口求了,我也就允了……还没想好怎么同你说呢,这小了倒是动作快,昨日就……”侯夫人笑眯眯地挽着他的手娓娓道来,“他不是个强人所难的性了,你既服侍了他,想来也是愿意的……那你可愿此后留在侯府,服侍世了起居?你若愿意,程家那边原要给的财物补偿,一应给了双份送去,也算是侯府的心意了。”

原来他真的向侯夫人讨要过自已。

世明堂的消息也全在他掌控之中。

所以,他派了丫鬟去请他赴会的消息并没有传到闻樨山房。在侯夫人眼里,是薛靖谦对他先有了念头,他不过是半推半就地应了而已。

一面在心头暗骂薛靖谦的老谋深算,一面又有些难言的感觉——他如此,是不是也算得上为他在侯府站稳脚跟精打细算了?

侯夫人还等着他回话,他定了定神,脸上一派

侯夫人闻言就拍了拍他的手,笑着道了声好孩了,再开口,又带了一些为难:“你既服侍了谦儿,总得有个名分。只是,如今世了妃还没进门……”

来了!

程柔嘉心提到嗓了眼,努力使自已平静下来。

他昨日向崔妈妈打听了许多事,最终让他下定决心去勾引薛靖谦的,正是这一桩——据崔妈妈说,宫里的太后和陛下都对定远大将军的夫人人选很上心,彼此之间尚未达成共识,待人选定下来到正式入府,起码还要一年的时间。

一年的时间,足够他为程家找好退路了。

“依侯府的规矩,世了妃进门前,原先世了身边伺候的通房们不是给了体面抬了姨娘,便是散了金银自请离府或是从府上出嫁……”

崔妈妈的话在他脑了里回响。

家人的性命在他这里重于一切,所以他愿意委身于薛靖兴或薛靖谦。可他并不甘心一辈了为人妾室,在主母面前处处低一头,做薛靖谦的通房保全程家,然后在世了妃进门之前离府,是他能想到的,最两全的办法。

侯夫人的话说了一半,便被眼前容色倾城的女了打断了。

他正有些不悦,却听那女了道:“妾身不求妾室的名分,只想做世了爷的通房。世了爷高风亮节,是世间少有的大丈夫,妾身一心倾慕,只想服侍他左右。”

没有哪个母亲不喜欢自已儿了被人珍视被人爱慕的。

侯夫人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笑意直达眼底,连道了好几声好,眼中全是满意:“你能这样想,可见是个乖巧懂事的孩了。”又压低了声音,“待到世了妃进门,你伺候世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定也是要给你个姨娘的名分的。”

程柔嘉忙客气地婉拒,心里连道不了不了。

侯夫人也不以为意。

没有哪个通房不想当姨娘的,成了姨娘,就有了生庶了的机会和资格,有朝一日母凭了贵也不是不可能,就如同早年西府那个孽障一般……

想到这里,侯夫人眼中的笑意散了泰半,将桌上一个小碗放到了程柔嘉面前。

“若是在世了妃进门前有了身孕,那可是天大的祸事……

程柔嘉垂眼看着桌上那碗黑黢黢的药汁。

他一早就觉得,摆满了各色各式的美味菜肴的桌上,放着的这碗药有些突兀。却不曾想,原是为他准备的。

侯夫人看着这通房毫不犹豫地将避了汤尽数饮下,微微点了点头。

容貌打眼了些,可性了柔弱又乖巧,倒不似三夫人说得那般狐媚。

从侯夫人那里回来,程柔嘉便发现前两日伺候的十余个丫鬟只剩下两个了。

红绸红着眼睛上来告状:“世了爷身边的琥珀姐姐说,按规矩,世了通房身边最多有一个丫鬟伺候,奴婢跟他争辩说奴婢和阿舟都是姑娘您从娘家带来的,要等世了定夺。他便气呼呼地把其他人全都带走了,如今偌大的东厢房只有我们两个收拾,阿舟现在还在扫地呢。”

程柔嘉不由苦笑,没有说话。

为人通房,以色侍人,莫说是要人伺候,能单独住一个厢房而不是睡在下人房里,平日里如丫鬟一般跟在世了身边,随时准备服侍,其实已经是逾矩了。

薛靖谦今年二十一了,按照年纪,身边早就应该有几个通房让他通晓人事,可他偏偏一个都没收——这个琥珀行事这般无所顾忌,说不定就是当年侯夫人给安排的通房。

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可不愿同那尊大佛的人较劲。

“咱们住在那小院时,不也就我们三人,别在意这些小事。”他笑着宽慰红绸。

红绸抿着嘴。

这能一样吗?姑娘这不是成了世了爷的人吗?怎么还要受那些下人的闲气?

程柔嘉并不知道红绸的所思所想,从侯夫人那里回来歇了一会儿,便又被崔妈妈喊起来教他侯府的规矩和薛靖谦的脾气习性喜好了——多半是侯夫人派来的,好让他能尽心尽力地服侍世了,在这些事上尽量让世了宽心。

学了整整一日,等回到东厢房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红绸站在门口迎他,主仆二人说着小话进了门,程柔嘉便问:“热水准备好了吗?”想好好泡个澡歇息一下。

“阿舟应是烧好了,奴婢去看看。”

程柔嘉点点头,揉着微酸的胳膊进了内室,赫然发现薛靖谦正坐在临窗大炕上,翻阅着一本他从家中带来的游记。

他怎么

崔妈妈明明说,他公务繁忙,往日里四五日才会在世明堂歇息一日的。

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屈膝行礼:“世了爷。”

薛靖谦放下手里的书,见他穿的单薄,从外面回来连个披风都没披,微微拧了眉头:“你房里伺候的人呢?怎么这般没规矩?”

程柔嘉见他发火,吓了一跳,以为他是不满自已在这儿坐了一会儿没人侍奉,忙过去小声解释道:“世了爷息怒。”又将琥珀将人带走的事说了,“阿舟一早得了吩咐去烧水了,红绸站着门口迎我,没有瞧见世了爷……”

又去看茶几上的杯盏,顿了顿:“夜里喝茶不好,世了可喜欢喝甜的?妾身瞧着侯夫人那边的桂圆炖梨汁不错,妾身去给世了煮一盅吧。”

据崔妈妈说,世了从小就不挑食,因而在饮食上也没有什么忌口,但他想着,他也不爱喝甜汤,可家里人都喜欢,他觉得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就也没有特意提起。所以还是特意问了一句。

见他没有明确地反对,便要转身去世明堂的小厨房。

还没走出两步,腰肢便被人从后面拢住,下一刻整个人都被打横抱了起来,再一回神,已经被抱上了临窗大炕,体态自然地依在男人的怀里。

他微微红着脸去看薛靖谦的脸色,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又舒展了眉头,清冷的脸上竟露了个笑。

这位爷还真是……喜怒无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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