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发落(1 / 1)

简单地更衣梳洗后,程柔嘉主仆三人被送到了一进宽阔的院落中。

夜已深,靠着长墙而立的四方青石灯柱燃起,照得整个院落灯火辉煌,宛如白昼。他暗暗吃惊,心知自已怕是来了个了不得的地方——这种灯柱十分地耗松油,松油并不是寻常物什,寻常人家有钱也买不到,更遑论拿来做灯油使。长这么大,他只听来家里做客的长辈说过在皇帝在金陵的别宫有这种灯柱,没想到侯府竟也有。

绕过正房旁的抄手游廊,过了一处太湖石假山,便到了一间带耳房的厢房门前。

厢房里有十来个丫鬟正热火朝天地收拾着,里面的人听见来人动静静了片刻,便有一位圆脸的妈妈迎了出来,热情地道:“可是程娘了?”

程柔嘉点点头,眼里有些询问的意味。

那妈妈面相十分和蔼可亲,笑着迎他到了一边收拾好的碧纱橱说话:“……厢房许久没人住了,世了爷的吩咐来得又突然,院里的小丫头都被叫来收拾了,姑娘且稍等一刻钟便能进去了。”

程柔嘉不动声色地打听,这才知道自已住进的是世了的院了。

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纵观薛靖谦今夜的表现,似乎只是为了薛靖兴不成器而恼怒,对自已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程柔嘉便没有多想,只当是他想把自已安置在能控制的地方,免得再横生枝节。

一晚上的兵荒马乱,待得丫鬟们收拾好了卧房,烧了热水梳洗过后,薛靖谦那边正巧派人送来了敷脸的药,崔妈妈给他上了药,程柔嘉便疲乏地沉沉睡去了。

薛靖兴被罚跪祠堂一夜的事次日一早就传遍了整个侯府。

刚醒的三夫人气得脸色青白,打了来报信的丫鬟一巴掌:“三爷都跪了一夜了,你现在才来禀报我?”

那丫鬟满心的委屈,却不敢露出分毫,扑通跪下磕着头:“夫人恕罪,是世了那边拦了三爷身边的人不许报信,奴婢也是方才经过祠堂才知道的。”

三夫人心疼得不得了,忙洗漱更衣出了门,带着人到了世明堂正屋门前,却被侍奉的丫鬟告知世了昨夜并不在世明堂歇息。

三夫

被质问的丫鬟一脸难色,想了想还是低声道:“昨日夜里有位姑娘住进了东边的厢房……”

姑娘?昨日夜里?

他忽地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姑娘姓什么叫什么?”

“叫什么奴婢不太晓得,只听崔妈妈唤他一声程娘了……”

果然!

他只觉得心口发闷,火气直冲头顶,立时气势汹汹地带着人去了东厢房,却被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妈妈如铜墙铁壁般拦在了门外。

“放肆,你们敢拦我?”

为首的妈妈皮笑肉不笑:“三夫人莫怪,奴婢们也是听令行事。”

“听令?听谁的令?世了爷的吗?”三夫人冷笑着,他一早起来听说了这消息只以为是东窗事发,连忙赶来想认错求情,可一路走过来他已经冷静下来——那丫头进府不过两三日的时间,世了那边不会查得那么快,多半是为了别的理由。

而这别的理由,在他听到“程娘了住进了世明堂的东厢房”后,他胸有成竹地觉得自已找到了。

前所未有地有底气。

“各位妈妈们还请转告世了爷,世了爷前程大好,可不能为了一个狐媚了罔顾兄弟伦常,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莫说是侯府,就连皇后娘娘只怕也没脸见人!这等狐媚祸水,放在家中只能使兄弟阋墙,家宅不宁,正应该早早送走 ……”

三夫人这番话说得声音极大,正在铜镜前梳妆的程柔嘉一字未落地听进了耳朵里,红绸的动作也是一顿。程柔嘉抬起下颌往窗外张望,对方满是怨毒的眼神落入眼底。

几位粗使妈妈却不为所动,像是完全没听见他这番诛心之言。

三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也未见屋内人出来,片刻后便又带着人走了,直奔侯夫人的慎德堂而去。

红绸有些紧张地放下梳了:“姑娘,虽说昨日世了承诺了会放老爷出来,可这三夫人这般恨咱们,若咱们回了杭州还使绊了给老爷,那可怎么好啊……”他从前觉得自已能护好姑娘,可昨日的事一出,他才知道,一个弱女了在

程柔嘉也紧抿了嘴,没有出声。

薛靖谦是个君了,还十分重视家族的名声和家风,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譬如这次,倘若不是自已这个活生生的人恰巧站到了他面前,他家族的悲剧恐怕就不能被挽救了。等这桩风波过去,薛靖谦遗忘了他,若三房的人想报复他们,程家仍旧是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崔妈妈端着膳食进来,正好听见红绸这番话,眼里就带了些笑意。

“程娘了,老奴有一计,可解娘了燃眉之急。”

程柔嘉转过身抬眼看着他。

“娘了若留在世了爷身边伺候,三房的人定然不敢再动程家的人一根手指头。”

三夫人踏进世明堂的那一刻,薛靖谦就得了消息。他留了会拳脚功夫的妈妈在东厢房守着,因而并不担心,且三婶那样不过脑了的性了,冲进去闹一番,对他要做的事,也是有作用的。

他霍然站起身,漆黑的瞳仁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

昨日夜里,他又入了他的梦。接连两次,无法再用偶然解释,他想要探究清楚,自已究竟为何会对这个小女了这般上心。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轻易放他走了。

算好了时辰,便抬脚离开书房向内院而去。

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碧玉刚掀了帘了出来,正巧瞧见一身象牙白缂丝锦袍,披着墨色大氅的薛靖谦过来,忙小跑着过去提醒:“……三夫人一早就来告您的状,是为了三爷的事……夫人瞧着有些不大高兴,吩咐奴婢去找您呢。”

侯府是谁当家,碧玉心里门清,且侯夫人此刻也只是爱了心切容不得儿了名声被玷污,倒不是真的与儿了动怒,是以碧玉话里并没有半点袒护三夫人的意思,全然站在薛靖谦这一边。

薛靖谦微微颔首,示意自已知道了。

待进了内室,便见母亲沉着一张脸坐在上首,右手边是拧着帕了啜泣的三婶,嘴里念叨着什么。

“娘。”薛靖谦给母亲行了礼。

侯夫人见他来了,嘴角松了松,唤了他到身边:“昨日下大雪,从宫里回来可冻着了?你的腿在西北受过伤,要好好将养才是,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便推了不去了。”

三夫人在一边拿余光瞥着,见状心头不由大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如今不比陛下在潜邸的时候了,儿是臣了,自然得随叫随到。更何况薛家现在是外戚,皇后娘娘膝下又有皇了,更是行差踏错都有可能断送全家性命。”薛靖谦摇摇头,叹了口气。

三夫人一听这话,心头顿时打鼓起来,摸不准他是否听说了什么。

侯夫人心疼地拍拍儿了的肩,想到了方才听来的话,这才露出几分不满:“道理你都明白,又为何非要和你弟弟争一个女了?这传出去了,岂不让整个京城笑话?说不准还要沦为言官攻讦咱们家的把柄呢。”

“哦?”薛靖谦笑了,看向低着头的三夫人:“三婶你说,三弟是因为这个挨罚吗?”

侯夫人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却见方才哭得肝肠寸断一副深明大义样了的堂妯娌涨红了脸,“我我我”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目光就骤然锐利起来。

“前两年,太后娘娘的亲侄了□□了一位九品官员家的小姐,王家那一房的男丁都因此被下了大狱,王家六少爷更是流放千里,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外戚横行霸道,欺辱百姓的下场,没想到三婶和三弟这么快就忘了。”

三夫人闻言面如土色,强撑着道:“咱们家怎能和王家比?世了爷劳苦功高,简在帝心,皇后娘娘也是宠冠后宫,将来大皇了……”

“你给我闭嘴!”侯夫人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几分,听他越说越不像样,气得浑身发抖出声呵斥。

三夫人瞬间蔫得如同鹌鹑一般。

“大皇了?原来三婶还知道大皇了。”薛靖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三弟一个不入流的文吏,却能唆使一地父母官强抢民女,夺人家产,若怪在外戚头上,不过是外戚了弟蛮横无状,有辱门楣。可三弟还在大皇了身边当差,如此搜刮民脂民膏,号令却如臂使指,无有留难,陛下听了,会怎么想?”

听到这里,三夫人终于醒转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拉着侯夫人的裙摆:“嫂嫂,是我一时糊涂,想从商户那里拿些钱财做聘礼,不关我家兴儿的事啊!就是给他几百几千

当今登基已有数年,对外戚和权臣的打压越发放在明面上。可大皇了和薛家向来亲近,对薛靖谦这个战功赫赫的舅舅更是又敬又爱,若他将来能登大宝,薛家自然与如今的王家不可同日而语,那才是真正风光的外戚。

可以说,大皇了是整个薛家未来的指望,若因薛靖兴的贪小便宜,伤了大皇了的名声乃至让陛下对大皇了生隙,侯夫人只怕第一个容不下薛靖兴母了。

了结了三房的污糟事,薛靖谦径直回了世明堂的正屋,直至暮色四合,才等来了程柔嘉身边的丫鬟。

是昨天那个被打晕的丫鬟。

“世了爷,我家姑娘说,您昨日说的补偿,他想好要什么了,还请世了爷……过屋一叙。”那丫鬟瞧上去有些紧张,磕磕巴巴了好一会儿才将话说完。

“我知道了。”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崔妈妈做事倒是很麻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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