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换界开幕式前一天晚上。
代表团内部会议开到晚上将近十点钟,詹小天、吴晓台、俞晨杰等少壮派还好,年纪偏大的赵永浚、牛登勃等坐得腰都快断了,不时面露痛苦地扭肩捶肩全身难受。
各种会议从早开到晚,文山会海厮杀出来的老将都受不了。体制特色就是如此,事无巨细都关照好,将来出了问题各自顶责;更深层次含意是会议日程安排得密不透风,让参会人员没有时间串门、聚到一起聊天。
回到房间冲了澡后上床翻看勋城那边汇报工作的短信,下午到晚上七八个时间已有上百条,文字倒还好一掠而过,麻烦的是有人喜欢发语音必须耐着性子听完。
比如周沐。
周沐的急性子总嫌写字太慢,往往一条语音连珠炮似的快得第一遍都听不懂意思,发就发呗,语音都好像跟人吵架,白钰每每这个时候总会大皱眉头。
周沐说梅芳容主导调查的深南集团估值和拍卖流程合规性问题,目前查到深水区,大量证据显示蒋跃进在整个环节的论证、决策和具体操作方面存在诸多瑕疵,多个批示也经不起推敲但他只是前台的马仔,幕后操盘手与都家、萧家、柏家都有牵扯不断的关联!
周沐认为鉴于目前情况,自己和梅芳容都不再适宜负责深南集团相关问题调查,故而请求回避由正府领导班子里相对无派系色彩的云歌吟接手。
白钰没有立即答复,先翻找梅芳容的短信或留言,然而没有。
对嘛,这才是让领导放心的好干部!
白钰欣慰地笑了笑,觉得喝茶那晚梅芳容做出的正治承诺很靠谱,事实上她一直很坚定地默默支持自己,如果……如果她欢爱时不闭眼睛是怎样的场面……
呸,想多了!
白钰边责怪自己边给周沐发了条语音,道:
“我不赞成让梅芳容回避,否则坐实之前传闻,对她和萧家那位声誉都是打击;我也不赞成你回避,案子查到这一步了,该掌握的你都掌握了,回避有何意义?如你所说都家各门井水不犯河水,除非涉及你所在的五门,回避等于逃避,明白我说的意思?”
然后再看云歌吟茶里茶气的短信,七八行字用了十多个表情符号,瞅得眼睛都有点花,大意是六建、九建老总联袂到她办公室施压,要求初定于本月招投标的第一批11个城建项目至少确保本土企业中六个,不然大家玉石俱焚都不过了明天就辞退上万名建筑工人,让他们到市府大院门前闹事!俞晨杰的答复很简单“不过就不过”、‘来一个抓一个’!
云歌吟的意思书计可以说这种负气话,正府却要切实推进项目落地,不然下半年光忙着拆城中村,城建方面毫无作为了。
白钰沉吟半晌回复道:“‘确保’二字本身就违反市场规律和招标法,正府不能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六建九建根在勋城,应该和正府同舟共济,出言恫吓没有意义;引入异地第三方工程审计,六建九建以前做的项目经得起查吗?我不想查,但从我在勋城市长任期内每个工程必须经得起查,这是原则也是红线!”
语音发出去后想想还要补充,这时楼下隐约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白钰当即跃起扑到窗前将窗帘掀起一角,目光投到院子里不由惊了惊:
一辆接一辆军车鱼贯而入,往常幽暗宁静的院里站满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士兵!
远眺外面,大街上只有警车、军车往来穿梭,看不到半个人影。
发生什么事了?
左顾右盼其它房间窗口,遮得严严实实但微微都有些晃动,显然警觉性高的也听到动静暗中查看。
白钰深知此时肯定不能出门,相反,他飞快地跑过去加了道保险栓,然后想了想拿起枕边手机打给吴晓台。
吴晓台是万事通,应该多少知道些内幕。
号码拨不出去!
定睛再看原来房间里根本没信号,刚才给周沐、云歌吟的回答也显示“发送失败”。
原来就在刚刚酒店里的信号均已屏蔽。
出大事了,肯定出大事了!
白钰拿着手机兀自发愣,却听到“叮”一声,收到条短信:
请各代表团同志留在房间不准外出,保持安静,早点休息,所有行动以短信为准,勿传谣勿信谣造谣。
大会组委会办公室
一方面屏蔽信号,一方面又能内部发送短信,好厉害。反过来说明真的糟糕了,此时,外面,必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
再回窗前掀开窗帘,院里所有的灯都诡异地熄灭了,外面大街空无一人。四下里寂静得令人心里发碜,慌慌的,说不出原因。
白钰旋即又跑到房间猫眼往走廊看,不出所料,走廊间也黑乎乎一片,一点动静都没有。
有生以来,白钰还真是头一回遇到如此诡秘、不可思议的大事,况且发生在这个地点、这个时点!
短信要求“早点休息”,它不说还好,这一说能有几个睡得着?
今夜无人入眠。
此时在几条街之外的另一家管制中的宾馆房间里,于煜也盯着手机短信犯起了琢磨。
因为于家大院在京都圈内独特地位,于煜掌握的信息要比白钰多些,赴京开会前就听说有点不太平,但没想到发生在这个节骨眼。
论起好奇心,于煜远比白钰强得多;透过窗帘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夜空、大街、宾馆院子,于煜想起有位谈得来的刚退二线的省领导就住在同一层,离自己只隔了三个房间,不如……
说来也是缘分,这位二线省领导多年前在润泽诗委书计方晟手里提拔的,方晟开发珑黄街、推动经济腾飞且遏制大拆大建冲动等一系列英明决策,至今仍铭记于心,故而对于煜有种近乎天然的好感与呵护。二线省领导的儿媳在京都某钟直机关工作,故而经常透露些外界所不知道的秘闻。
想到这里,于煜忍不住又轻又慢地打开房门,刚开了条缝,蓦地冷风扑面,一个人影又狠又快地将他一直推倒在床上,手指强有力地按着他的眼睛、鼻子和嘴!
“谈戎……”
于煜惊惶未定之际还能辩出她身上特有的淡至无痕的香味,喉间艰难地嘀咕道。
谈戎闪电般退到门口轻轻掩上门,再反身压到他身上,贴在他耳边轻声责怪道:
“不要命了吗?这种时候敢开玩笑!”
“发生什么了?”于煜乘机问出心里的疑问。
“抓了三个人……”
“哪三个?”
“不知道,”谈戎瞪了他一眼,“别太好奇,只要抓的不是你就好好睡觉!”说罢起身欲走。
于煜双手抱住她手臂不让,笑嘻嘻道:“既来之则安之,急什么嘛。”
谈戎无奈,道:“我要值勤我的少爷!今晚跟你一样心思的多了去了,我们要负责一个个堵回去!”
于煜不说话但也不松手。
“好好好,服了你了,”谈戎道,“等夜里吧,两三点钟差不多都睡着的时候我再来……”
她用力一挣飘然出了门。
接下来的时间里于煜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脑海反反复复在想“到底哪两个”,须知京都原则向来以稳为主,天大的事情都必须给小换界让路,宁可忍到会议结束方才动手。
开幕式前夜采取此行最激烈手段,可见斗争到了白热化阶段,双方都没有退路了。
思绪翻腾到半夜三更,房门终于悄无声息打开,谈戎幽灵般闪身进来象小鱼儿似的坐到床边,道:
“快问。”
于煜无声笑了笑,道:“为什么抓人?明天会议照常?”
“照常,但要提高警戒级别,”谈戎道,“抓人的原因大概有个别势力企图先发制人……”
“啊!”
“吁——”
谈戎严厉地说,“低声!具体细节不太清楚,据说……据说今晚高层在海子里开碰头会,突然几辆车试图硬闯,可怕的是海子里面还有内应,幸好京都警卫局真不是盖的迅速控制局面,领导们也安全撤离……”
于煜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竟敢……竟敢这样乱来,这这这……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灭门大罪嗬!”
“不懂,”谈戎道,“领导们到安全地带后立即组织调查然后锁定幕后指使者,随即予以抓捕;再然后我们接到通知进驻各代表团下榻宾馆加强警戒,大致就是这样,但或许根本胡说八道……睡觉吧!”
她不再多说又闪身出门。
于煜更睡不着了,烙饼似的在床上折腾到黎明时分才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却又被很轻的手机短信声惊醒,只有寥寥数字:
七点半早餐厅集合。
呵欠连天来到餐厅,途中遇到临海省领导及邻省代表团成员,个个精神委蘼显然都没睡好。
一路上都默默低头走路谁也没说话,这个时候也不能乱说话,不传谣不信谣不造谣的禁令可不是闹着玩的。
进了餐厅发现四周窗边都站着便衣,当中有两位表情严肃的中年人开始点名,所有成员都到齐后宣布:
因技术原因开幕式推迟到今晚召开,白天各代表团组织集体学习并讨论乔赣和段铁霖分别代表京都和钟纪委所做的书面工作报告,期间严守纪律不得擅自行动。
所有代表团成员心里都“格噔”一声,不消说,形势的确相当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