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谢荼这样消极的婚姻观,谢颂华一时沉默了下来。
“可或许……”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开口,“或许等一等,等一等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会有那么一个人……”
“与其去等一个未知的人,眼下一眼就能看到的结果不是更好的吗”
谢荼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地打断了谢颂华的话。
少女的目光中带着笑意,是她常常在谢荼脸上看到过的那种笑。
每次大家闹哄哄的时候,很多时候转脸,看到的便是谢荼眼中的这种笑意。
她就像是一朵恬静的丁香静静地绽放在那里。
曾经谢颂华觉得这个少女是整个谢家最让人安心的一个存在,因为她虽然沉默,却始终那般温和,那般坚定地站在那里。
虽然在温柔贞静的性子下面,也藏着她的聪慧和棱角。
可是她爱这个家,她似乎在意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只是所有这些爱都被她同样用那种温柔如水的性情隐藏着。
而直到今日,谢颂华才头一次看到她的热烈。
可那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热烈,她那样的义无反顾,坚持得让谢颂华都觉得有些陌生。
“三姐姐,曾经你说过,我是最在意家人的那个,”谢荼再一次开口,轻灵的声音落在屋子里,像是江南雨檐下落在天井里的雨滴,“其实,我在意的只是这些姐妹们,或者说,是她们的命运,因为我似乎只有在她们的命运中,才能窥探到我自己的未来。”
此时她脸上的笑意染上了两份凄苦,但这只是一瞬,很快她脸上的笑容有明媚起来。
她眯着眼睛看着外头的那方天空,眼神有些迷蒙。
谢颂华知道她常常看话本子,且常常是躲着人偷偷地看,所以眼睛看得有些坏了,远处的东西总是看得迷迷蒙蒙,因而看远处的时候,便喜欢这样眯着眼睛看。
可是这一次,谢颂华却觉得她不是在看远处的景致,她看的是她即将要步入的未来。
许多想要安慰的话在胸中堆砌着,但是谢颂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组织语言,所以,这些只是她的情绪而已。
她忽然就想起从前学过的那篇“子非鱼”的古文来。
对于谢荼的选择,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指手画脚
那是她的人生,谢荼应该是她人生唯一的决策者。
“如果,这是你发自内心的抉择,那我……”她顿了顿,无奈一笑,“好像也只能支持你了。”
听到这话,谢荼脸上的笑意才骤然绽放,像是骤然遇到东风的牡丹似的,连眼睛里都是揉碎了的细碎阳光。
“我就知道,”她喃喃道,那细碎的阳光自她的眼角溢出,竟是落下泪来,“我就知道,三姐姐你最后一定能理解我的。”
“理解是一回事儿,可是现实的生活却是另一回事,”谢颂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你以这样的身份嫁进苏家,将来会遇到什么……”
“我已经想过了,”谢荼却在这个时候来了谈兴,与方才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似的,“苏家虽然是个商户,但是在江南的名声一直不错。
而且并非苏子瑜一个人打算走仕途,苏子瑜还有个堂叔在军中供职,虽然不是走得正经武举的路子,但是好像也有了官身。
只要是有官身,那还怕他们家不将我放在眼里吗更何况,苏子瑜的弟弟虽然才十岁,但是看样子也是打算走苏子瑜的路,等过两日我摆脱父亲替他走个门路,或是和三弟一起,或是另外找一处书院。那我大概率就还能留在京城。”
原来那般斩钉截铁,原来早就将一切都计划好了,这样一来,谢颂华倒是放心多了。
脸上的笑容也就放松了许多,“原来我们家五姑娘是这样有成算的一个人,你这些嫁妆不算薄,足够丰厚了,但是在苏家面前,倒也不至于叫他们如何觊觎,若是留在京城,不管是为了那个读书的孩子,还是为了苏家在京城的生意,他们必然不会为难你。”
“嗯!”谢荼接过她的话,“所以我这才算是真正过上了自在的日子,既然都当了寡妇了,那自然是深居简出得好,除了偶尔亲戚处走一走,我甚至都不比出门。”
看她脸上的笑容却是来自内心深处,谢颂华终于不再担心,只是想到谢老夫人的样子,还是劝道:“这事儿我能理解,祖母却未必。
纵然曾经可能有过算计,但是祖母对你实在是上了心的,我想,你还是要跟她老人家好好说说你的想法,不要太急,慢慢说。”
“其实……”谢荼轻声道,“不用那么麻烦。”
谢颂华见她眼神有异,随即一想便明白过来了。
谢家如今受流言困扰,纵然被几方势力镇压,这些流言消散了好些,可仍旧有不少人在传扬。
而苏家的姿态又放得极低,眼看着哪怕是死了个儿子,仍旧任由谢家决定的样子,多少让人觉得谢家欺人太甚。
只要再想办法造个势,谢荼捧着苏子瑜的牌位嫁进去无疑是在替谢家发声,给谢家树立一个有情有义的形象。
更何况,此番出嫁的谢家五姑娘是谢老夫人最心爱的孙女儿的传言早就已经传了出去,她仍旧这般义无反顾,就越发挣好感了。
只是……
她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都已经如此了,何必还要给自己加压
到底还是谢荼与谢老夫人相处的时间最长,所以知道如何才能让众人都一致接受她的这个决定。
果然,没有两天,谢荼一身素服捧着牌位嫁入苏家的消息就在整个京城流传开来了,便又有关于谢荼身世的说法。
什么是谢家大老爷跟前最得宠的妾室所出,什么怕孩子没有生母又是庶出影响前程,特意送去了祖母跟前教养,又是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什么绣技出众,什么跟过宫里的嬷嬷学的规矩……
总之,这些加在谢荼身上的关于她的好话,在她选择守寡的举动下,只不断地给她加分。
而如谢荼所料,老夫人终于还是没有再坚持自己的想法,就那样送她出了门。
等苏家的人接着谢荼离开了,谢老夫人一个人进了内室,其他所有人都被挡在了外面,只有申嬷嬷一个跟着进去服侍。
“苏太太看着也不是那般刻薄的人,且大老爷已经替苏家小公子联系好了书院,姑娘……终究也不会吃太多苦。”
谢老夫人确实泪水涟涟,“这孩子心思重,什么都藏在心里,偏生又不是那等心硬心冷之人,此番作为,不是我贬低她,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叛逆的事情了。”
申嬷嬷低声宽慰道:“姑娘是自您老人家跟前长大的,品性自然是没得说,只是……这命确实是苦了些。”
“你不懂,她是心里有气呢!”谢老夫人摆了摆手,一时又是悲从心来,“怎么就笃定我一定对她有所图怎么就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叫我松口
她还年轻,她怎么会知道一辈子有多长,怎么懂独自一人面对漫长的人生的那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