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真帝尸首被送到皇陵下了葬后,元珲的去处问题,就成了众人讨论的议题。
以文思衍为首的一伙朝臣认为:虽然这位皇子爷当年犯了大罪,但如今,既然陛下将他释放了出来,那就没理由再把他关进去。可是将那位放出去那就是祸根所在,万万不行的,不若就此将他圈禁起来,不杀他,却也不给自由。在天下人看来,也是陛下顾念手足之情的体现。
宁坤等人则认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位皇子爷,定是留不得的。但问题是,现在不是杀他的时机。毕竟先帝刚殁,就杀兄长,难免遭天下悠悠众口讨伐。
这个问题,就此搁置了下来。
而元珲,则消沉极了,每天沉溺于酒馆里,似乎有把自己醉死在酒精里的嫌疑。
这天,夜黑如墨,雷电交加。
路上行人稀疏。
元珲抱着酒坛子,一步深、一步浅,晃晃悠悠、不知不觉得就走到了城郊。
望着那座将他与父皇关在一起几个月的大宅子,他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虽然对元真有怨、有气,但到底在这个世界上,元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终于,他一无所有了。
他从小失母,在宫里众人的冷眼里,他习得了生存之道:那就是讨上位人的欢心。
只要有强大的势力护住自己,那他就能生存下去。
所以,他选择了依附太子。
而元真,则是他可望而不可求的高高在上的父皇。
他曾经也想过,若自己在文治武功上任一方面有所成就,那么父亲是否会对他青眼相待。
但事实是,他不能够。
他不似太子与五弟,身后有厚实的家族势力作后盾,甚至连那鬼面皇子都不如,至少那人确实才能非凡,并且,手段果决狠辣非常人能及。
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那个在皇宫里分明最弱小的小四怎么会有那个魄力去对抗太子、皇后,甚至是父皇。
元珲猜测,如果,他当初如元魍那般在父皇面前冒了头,恐怕,他早就活不过成年了。
他想不通的是,同样是处于最底层的皇子,为什么那位就有能力走到今天的位置?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正浑浑噩噩间,元珲突然觉得脑子一懵,脑后“咕咚”一声巨响,他倒在了地上。
他感觉有人在自己身上摸索,取走了钱袋。
然后,自己又被狠狠踹了几脚。
原来竟是遇上匪贼了。
元珲觉得实在好笑,自己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任何一个市井小混混都能欺辱上他。
他想,宫里那位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是在埋头奏折,还是正在温香软玉?
总之,那位成了人上人,自己却变为了人下人。
天差地别,不是么?
噼里啪啦,下起大雨来。
他挣扎着爬到路旁的大树下,忽然,一个闪电照亮夜空,他这才发现身前站了一个人。
那人顶着一把油纸伞,素衣轻衫,长发简髻。
元珲认得这女人的脸,虽然平凡无华,但他想,他永远不会忘记。
这位,便是当年元小四身边唯一的婢女,当今崇武帝唯一的皇后娘娘。
当年,他似乎还想染指这位来着?
元珲望着眼前的女人一如多年前的浅笑盈盈,可笑容里似乎看不见一丝温度。
他心里没来由得一寒,强自镇定道:“你想做什么?”
金蓝自上而下俯瞰着这位落魄皇子,反问:“你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
元珲突然就狂笑起来:“也好,也好。反正我本来就不该活着。”
金蓝点头:“你有这个觉悟便好。其实,若不是最近又有些人开始不安分了,想借你的手来给小四添乱子,我倒也没那个心思来理会你。是不是有人来同你见过面了?”
元珲沉默不答,当做默认。
金蓝毫不在意,接着道:“其实你也算可怜,一生都在被人左右着。以前是元瑾,如今你父皇死了,你还要被他残留下来的势力所牵制。我其实倒是不怕你同他们连成一气,因为你父皇残余下来的人马已经是强弩之末,成不了什么气候,但你们这些旧人,总归是要给小四心上添堵。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们一个个,都再也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顿了顿,又道:“另外,我要纠正你话中的错误。这天下有哪个生命是不该活着的呢?你这一辈子,只有一个‘不该’——”
她的声音越来越冷,仿佛那豆大的雨点直接落到了元珲的心里。元珲听到那女人的声音缓缓道来:“那就是,你不该与小四作对。”
元珲仰面躺倒在泥泞里,望着金蓝。
耳旁又“轰隆隆”炸下一个惊雷,前半生往事顿时浮现脑中。
他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原来,他从来就比元小四可怜。
就算这世上人人都认定了元小四是鬼怪,是妖魔,是需要被除之而后快的存在,但总归有那么一个人,在背后永远支持着他,永远鼓励着他。
所以,元小四成功了,而他终究成了一滩烂泥。
呵,不该与元小四作对。
不该啊,不该。
他想,他最不该的应该是同元小四相反,选择了一条自以为能够快捷通往成功的道路,而没有如同元小四那般踏踏实实得一步一步走。
他最不该的,只是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皇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