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十三使劲按住自己的心脏,才让她不至于激烈得跳出喉咙。
等她再一次被冰水包围住终于刺激到了大脑,金十三才回过神来。
她一边扑腾着水一边朝岸上那个明显心情大好了的妖怪喊:“血楼主,您这是对金娘娘心有怨怼吧?奴婢只是一个小小宫女啊,您把怒气全发泄在奴婢身上,会不会太不厚道了?”
血妖怪露出一口银牙,闪瞎了金十三的眼。
他道:“谁让你知道得太多了?”
金十三一个猛子扎下去真想就此闷死自己:她到底知道什么了?
另一边,元魍越来越自闭。
他不再见朝臣,不再见刘全玉多多诸葛惊才,也不愿见金十三。
甚至原来的三点一线活动范围也缩小到了一点上——他整天待在了初华殿地底下的冰库里。
若不是他一身内功修为,恐怕一早就冻成了冰棍。
金十三对此唏嘘之余,似乎还有点其他什么感觉。她觉得一定是被血无衣、玉多多他们的言论给影响到了。
于是,金十三琢磨着可能是自己待在凡间的时日太久了,以至于竟然生出了凡间情愫来,这样很不好。
她终于下定决心,速战速决——潜入崇武帝的梦境里,在他的潜意识里做点手脚。
人的行为是受大脑控制的,只要催眠了人的潜意识,帝王就能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金十三设想得很美好,可是当她真正来到元魍的梦里时,却先把自己给吓了一大跳。
黑。
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就是帝王的梦。
金十三从来没见过这么荒芜静谧的梦境,黑得叫人难受,静得让人发疯。
金十三甚至看不见前路在哪里。
没有山水,没有房屋,没有草木,甚至没有墙壁。
有的,只是空旷。有的,只是坎坷。有的,只是冰冷。
这是个没有希望的世界,这是个没有思想的大脑。
金十三有点愣愣得往前走着,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一样。
没有光,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梦境里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脚下的石子像刀尖一样刮着脚底,一向怕痛的金十三却没有停下来。
好像有个声音在指引着她:往前走,你就能找到你想找到的。
终于,她看到了这个梦境里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样物什。
一个小小的团子埋着头、蜷缩在黑暗当中。
分明是黑到极致的暗,不知道为什么,金十三却清楚得瞧见了那个孩子。
瘦不拉几、皮包骨头,营养不良的样子,大约八九岁——但金十三知道,他其实十岁了。
金十三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哽住了嗓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那些原本早就想好的催眠之词此时也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
她的眼里只剩下了这个小小的孩子,只剩下了这个孩子孤单的身影。
原来帝王的梦境一直停留在那个黑暗的十岁。
原来他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或者说,他又被她亲手推进了这更黑、更暗、更加无穷尽的痛苦之境。
男孩终于慢慢抬起了头来,半黑半百的面孔,仿若鬼怪,悲伤而又绝望。
金十三没有看漏男孩看到自己时眼中那如流星般璀璨而又一闪而逝的光芒。
男孩开口:“你是谁?”
仿佛好久都没发过声一样,声音嘶哑仿佛锯齿摩擦齿轮,让人毛骨悚然。
金十三不知怎么回答。
男孩又问:“你你是带我离开这里的吗?”
“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好看吗?”
“有阳光吗?”
“你如果带我出去能不能不要让我再回来?”
“不,没关系,就算你让我回来,我也会再去找你。”
“所以,带我出去,好吗?”男孩向金十三伸出了手来,眼里是隐着泪光的期盼。
瘦弱的手臂横在两人之间,执着得等着另一个人牵起来。
男孩与金十三之间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金十三甚至无需抬臂、只要微微动下手指,就能触摸到男孩的掌心。
男孩卑微得一个人揽下了二人间所有间距,只要金十三愿意,就能温暖到彼此。
金十三却觉得那手指有如千斤重般,怎么也动不了。
在那一刻,她真真切切得感受到了心脏上传来的——
疼。
不是记忆中仿佛隔了一层纱样的感觉,也不是如小猫挠痒一样的微痛。
是真真实实的,金十三的元神心上,感到了,狠狠的刺疼。
金十三是狼狈着逃出帝王的梦境的。
她甚至都忘了进去的初衷了。
因为对着那个瞳孔里只有她一个人倒影的孩子,她什么都做不了,或者是不敢做,不愿做。
明明是那么脆弱的灵魂,明明她只要动一动小指,往后他的人生就会按照她为他铺好的道路走下去,可是,她犹豫了。
甚至可以说是,她害怕了。
明灭不定的烛光下,金十三望着自己的手指,眼里迷惑不已。
她到底还是没能牵上男孩的手。
她一遍一遍问自己,这样做真的正确吗?
可是,这世界上又何曾存在过绝对的对或者绝对的错?所以,金十三终究还是没能想明白。
就在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却有不速之客到访了。
祥光一闪间,金十三面前就出现了个熟悉的红衣小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