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将景云抱进了毡房,这对老夫妇住的地方俨然没有隔壁那家大,不过容纳他俩是够了,老夫妻去了儿子儿媳的毡房,将自己的小毡房留给他们。
他们不能白吃白住,小伙子按照乌别山一带的物价给了老夫妇一百刀币。
匈奴市面上流通的不是孔方兄,而是类似于一把小刀的货币,货币以青铜所铸,面值与孔方兄相同,但能买到的东西更多,一刀币相当于三枚到五枚铜板不等,一百刀币事实上已经算是一笔非常逆天的食宿费了,若换在镇上,一家客栈的上房也才五十刀币而已呢。
小伙子以为夫妇俩该感激涕零了,哪知二人根本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用充满了浓厚乡土口音的匈奴话告诉他,隔壁也来了投宿的,人家给了十两呢!
十两银子中其实包括了十一人的住宿、一只烤全羊、两只新鲜的羊羔带路上、两大锅马奶酒、一大钵奶酪等等等等,严格算下来,人家根本没占到什么便宜。
可老夫妇没算这笔账啊,总之人家十两,你们也不能太少了!
一辈子都在宰人,到头来竟然被一对乡下夫妇宰了一顿,小伙子胸口那个憋闷,差点都不住了!
可一想到这棵摇钱树,又觉得将来还是能狠狠地赚回来,今晚,只当自己投资了!
小伙子肉痛地付了二两银子。
很快,好吃的、好喝的都被端上来了。
“兄妹俩”换了一身干爽的行头后,就看见毡房的小木茶几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食物——两碗羊骨头汤、一碗马奶酒、五个羊肉馅饼、一盘黄橙橙的奶皮子。
二人赶了一天的路,早饿得饥肠辘辘了,又淋了一顿雨,冻得不轻,用饥寒交迫来形容都不为过。
此时终于看到了吃的,谁都没再矜持,端起面前的羊骨头汤,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撒了胡椒粉与葱花的汤汁,混合着羊骨头特有的鲜味,辛而不辣,半碗下肚,整个身子都暖和了,味蕾也尽数打开了,从馅饼到奶皮子,一张张、一块块,食物以看得见的速度少了下去。
小白也跑来分一杯羹,但小白没吃羊骨头,它吃小奶皮!
这落在小伙子眼里就是一只还没断奶的小东西。
小伙子看了看景云:“你这狗多少钱买的?”
自己送上门的。
“毛色不错啊。”小伙子在小白的身上摸了一把,他倒卖皮草的生意干过不少,这么柔软的小狗毛还是第一次摸到,舒服得他恨不得把这小东西团进怀里。
就不知是什么品种。
不过什么品种没关系了,在他嘴里,山沟沟里的货也能吹成九霄天宫的宝贝,回头找个冤大头,又是一笔进项!
心思闪过,小伙子十分心机地给小白喂了一块奶皮子。
小白爱喝盆盆奶,也爱吃小奶皮子!
脑袋在小伙子的手心蹭了一下,以示感谢!
小伙子不是没见过狗,但可爱成这样的,把他的心都给萌化的,他当着没见过第二个。
“哎。”他看向景云,他至今不知景云名字,就这么哎来哎去的,“你这小东西可以啊,能卖不少钱,那些大城里的夫人小姐最爱这种小小的,柔软又温顺的……”
他话未说完,一道湿漉漉的黑影举着大砍刀冲了进来。
“啊——”
怒气滔滔地冲向了他们,明晃晃的大刀上沾着晶莹的雨水,雨水溅了小伙子满脸,小伙子吓得腿都软了。
眼看着那把刀就要砍在他们身上,那正在啃奶皮子的小东西忽然一个飞起,一爪子将强盗拍飞了。
小伙子惊呆了……
乔薇被珠儿的吱吱声惊醒,一凝神,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她先看了看身旁的望舒与姬冥修,二人都还好好的,她神色一松,再去看十七,十七已经没了人影。
她披了件袍子,推开毡房的门,与朝这边走来的大弟子碰了个正着。
她望了望不远处被十七吊打的一伙儿强盗,淡淡地问道:“什么人?”
大弟子进了毡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马贼,估计很早就盯上我们了,想趁着我们入睡抢劫我们的物资。”
草原上马贼横行,尤其到了冬季,物资匮乏,马贼便越发坐不住了,他们浩浩荡荡一行人,坐着最好的马车,骑着最精良的战马,不被盯上才怪了。
几个小马贼乔薇还没放在眼里,但她也不想因为自己而牵连无辜,让大弟子去附近看看,有没有被什么马贼闯进了牧民家里。
大弟子记得隔壁住在一对年迈的夫妇,正想带人去过去瞧瞧,就看见一个穿着兽皮的马贼从隔壁的毡房里飞出来了,乍一看,以为是马贼自己飞的,再一看,才知活像被人踹的。
马贼扑倒泥泞中,摔了个狗吃屎。
紧接着,又有几个马贼冲了进去,可无一例外地全都被人(貂)踹(拍)出来了。
大弟子的嘴角抽了抽,那对佝偻着身子、两鬓斑白的老夫妇原来这么厉害的吗?高手在民间呐!
小白一连拍飞七八个马贼后,小伙子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这真的是一条又软又可爱的小奶狗吗?
怎么这么凶残啊?!
话说小家伙你养这么凶残的宠物真的没关系吗?
你娘知道吗?!
(景云:就是娘亲送哒!)
小白打完马贼,继续回到景云身边吃小奶皮,仿佛刚刚那只凶残暴力的小奶貂只是小伙子一个人的错觉……
……
马贼全都被打跑了,大弟子与十七等人回房歇息,大弟子不认为隔壁的事与他们有什么干系,便没特地告诉乔薇。
乔薇躺回了铺着毛毯的床铺上,毡房里还有着残留的羊肉香气,闻着这股香气,她就想起了景云。
在山上那段连床都买不起的日子里,羊肉粉丝汤是他们最奢侈的东西。
其实这一晚,不止乔薇想儿子,小白与珠儿也十分思念自己的小兽友,无数个并肩作战的日子里,它们都相互扶持,她有她的小铁锅,它有它的小利爪。
今天,它们都在,小兽友却没了。
浑然不知,小兽友也好,景云也罢,都在隔壁的毡房呢。
……
大雨下了一整夜,至天亮时分才停歇。
天空放晴了,碧空如洗,草原一片芬芳。
众人开始收拾行囊。
昨日的衣裳已经烤干了,小伙子让自己与景云换上。
景云本就生得美,再换上这些小姑娘的头饰与衣裳,简直比王庭的公主还漂亮!
要不是确定这小子是个有鸟儿的,小伙子几乎以为自己拐走的真的是小姑娘了。
老夫妇做好了早饭,对于马贼的事只字未提,看来这一带遭马贼不是一次两次,众人早习以为常了。
早饭是两碗羊肉粉丝汤。
粉丝是向隔壁的婆媳借的,隔壁婆媳说,那位出手阔绰的夫人送了他们一些吃食,其中就有这种中原的粉丝。
夫妇俩煮着尝了些,比老面揉出来的面片嫩滑爽口,那小姑娘应当会喜欢。
哪知景云看着桌上的羊肉粉丝汤,良久没有动筷子。
小伙子古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不吃啊?”
景云没说话,站起身,去收拾东西了。
小伙子嚷道:“你不吃我吃了啊?”
景云收拾好了东西,交给小白看管。
小伙子还想顺手摸点银子过来,可一看那趴在包袱上的小奶狗,伸出去的手又给缩回来了。
景云去后方如厕。
半路,与刚如厕完的大弟子打了个照面。
大弟子见过望舒,却没见过景云,一时间,没能将景云给认出来,只觉这小姑娘长得实在漂亮,虽穿着匈奴平民的衣裳,可那通身的气度,像是贵族的孩子。
景云也没见过大弟子,二人擦肩而过了。
大弟子回到毡房时,看见隔壁停着一辆马车,他记得昨日来这边时隔壁还没有马车的,莫非是那对老夫妇的儿子儿媳回来了?
不多时,小伙子搬着行李自毡房出来了,老夫妇跟在他身后,帮他上货,他嘴里说着感激的话,大弟子便知这也是个借宿的了。
大弟子好奇地问了对方身份,婆媳俩告诉大弟子,隔壁昨晚也来了两个投宿的,是一对兄妹,听说是商人,要去乌别山做生意。
大弟子不由地愣了愣方才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和这小伙子是兄妹啊?
这么丑的哥哥是怎么有个那么漂亮的妹妹的?
小伙子还不知自己被“这么丑”了,他的长相不算貌若潘安,也算眉清目秀了,只是与景云一比,确实能被比到泥里去。
大弟子问清了对方的身份,大概明白昨晚的马贼是被谁打跑的了,他就说那对老夫妇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厉害?
乔薇收拾好东西,大门敞着,她一眼瞥见了斜对面的马车,恰巧此时,大弟子打她门前经过,她将大弟子叫了进来:“那边是谁?”
大弟子哦一声道:“是一对借宿的兄妹,做生意的。”
“兄妹啊……”乔薇失望地垂下了眸子,抱上望舒,走出毡房。
景云如厕归来,一眼看见了某个熟悉的背影,他的小身子瞬间石化了!
呆呆地站在那里,小手拽得紧紧,眸光攒动,呼吸颤抖。
乔薇正要把望舒抱上马车,走了几步,心头忽然掠过一丝异样,她转过身来,朝那丝让她感觉异样的源头望了过去。
“怎么了?”大弟子走过来问。
乔薇看着空荡荡的草地,心里难受得紧,定了定神,淡道:“没什么。”
毡房后,景云鼻尖红红的,用小手抹了抹发红的眼睛,自后面绕回了毡房。
“哎,我改变主意了。”小伙子一边装着干粮,一边说,“我们不去乌别山了,我带你去王都!”
王都人傻钱更多,一个孩子加一只厉害的兽宠,卖出去的钱,能让他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他说完,半日没等来景云的回应,纳闷地朝景云看了过去,见他眼圈红红的,不由一愣,“你怎么了?你不想去王都啊?我和你说,王都很好的,比乌别山好多了!有很多好吃的,很多好玩儿的,还有钱赚!到了王都,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景云从窗子的缝隙望向乔薇的马车,乔薇将望舒抱了上去,一阵冷风吹来,吹开了裹着望舒的小毛毯,她温柔地合上。
“他们是去哪里?”
景云忽然开口,声音里有微不可查的哽咽。
小伙子神经大条,没听出景云的不对劲,看了看那些马车对着的方向,说道:“应该是去乌别山的吧?你要实在想去乌别山……”
“不用。”景云拿起了小包袱,将小白装进去,背在背上。
小伙子开心极了,终于能去王都发大财了!老天爷待他不薄啊!
那边,乔薇一行人准备妥当,两名护卫已经在前开路了,国师与大弟子的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
乔薇的马车也动了。
“等等。”乔薇叫停了车夫,走下马车来,走进毡房,从怀中拿出一幅画像与一包银子、一块当地官府的木牌,递给婆媳俩,用蹩脚的匈奴话与手势并用着道,“我,儿子,我,在找他,你们要是见到他,把他送到官府。”
景云从毡房里出来,目不斜视地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望舒幽幽地醒了,打了个小呵欠,身体是醒了,脑子还是浆糊的,看着身旁的爹爹与小珠儿,一脸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咕~
肚子好饿。
望舒跳下了马车。
前方站着一个匈奴的小姑娘,只看背影,就知道一定是个小美人儿!
“小美人儿”早在她下车的一霎便看见她了,装模作样地往前走,坚决不回头。
反正穿成这样,这个小蠢胖子也认不出来。
望舒一蹦一跳地来到了小美人儿身后,张开粉嘟嘟的小嘴儿,脆生生地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