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顺带着弟弟就蹲在院子里用根树枝挖边上的泥巴玩,时不时地扭头偷偷去观察后妈的脸色,等后妈若有所觉看过来的时候林大顺又连忙埋头,抠出湿润的泥巴给弟弟搓泥蛋子。
赵橙知道林大顺在偷瞄她,心里估计也忐忑不安着。
不过现在赵橙没心情去哄小孩儿,甚至已经踌躇要不要跟两个小孩儿保持点距离。
先前回来的时候林二顺一句“妈”,喊得赵橙当时就浑身一震胳膊一松,好悬没把林二顺给摔了。
之后赵橙就板着脸没吭声,有心想用弟弟去试探的林大顺看得心里咯噔,虽然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可也知道后妈似乎很不喜欢他们叫她“妈”。
难道后妈不喜欢他们?那为什么对他们这么好?是故意哄着他们以后会变坏?那不是更应该现在故意表现出高兴吗?
林大顺彻底想不明白了,他当然不知道赵橙一开始就没把他们当成自己儿子甚至家人看待。
至于对他们好,一来赵橙本身就是一文钱都没有,喝的还能说是村里井水,免费的。
可吃的住的却都是林大顺家里的。占了别人的好处,赵橙首先态度上就有弥补回报的心理。
二来林大顺跟林二顺都是比较懂事听话的。
人都是群居动物,一个人的时候难免渴望有人陪伴,穿越前赵橙就是一个人生活,穿过来后无论是自愿的还是被现实所迫,林大顺两兄弟都成为了她生活里的陪伴,相处一段时间后感情无法克制的就产生了。
可今天林二顺这声妈,却突然叫赵橙清醒过来。
赵橙弯腰把院子里晒着的枝桠全都收到猪圈房檐下堆好,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去了厨房洗锅烧火。
今晚赵橙没再叫林大顺来烧火了,也没叫林二顺到身边教他们俩数手指头,沉默地独自把水烧好,兑了水让两兄弟一起去洗澡。
“…你不帮二顺洗澡了?我怕我给他洗不干净。”
林大顺看后妈把弟弟也抱到猪圈里来,又看桶里的热水,明白这是让他们两兄弟一起洗。
林大顺犹豫了一下,忍着心里的难受希望后妈能像以前那样。
林二顺被抱过来还一脸懵懂,不过扭头看见水,又高兴地笑起来,趴在桶边伸胳膊去玩水。
赵橙把两人要换的干净衣服放在旁边的背篓沿上搭着,确定林大顺能拿到,又不会被水打湿。“没事,我先盯着你们俩洗几次,多洗几次就会了,二顺站久了要摔,我给他拿了凳子坐着洗。”
户口已经上好了,身/份/证也会明天就去办理,赵橙知道自己要离开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让林大顺学会如何照顾自己跟他弟弟。
林大顺很难过,眉毛都耷拉下来了,可嘴巴扁了扁,到底没敢哭,怕哭了后妈更不喜欢他们。
赵橙看得心里难受,干脆扭头不看,就站在猪圈边上远远照看着厨房里的火,偶尔回头瞅一眼两人,确定林二顺没摔就又别开脸。
林大顺笨拙地给弟弟洗澡,赵橙口头上指点着让他注意一下哪些地方别忘了洗,林大顺完成得勉强凑合。
赵橙也没说什么,穿衣服的时候才过去让林大顺穿自己的,林二顺的衣服赵橙拿着三两下就给他穿上了。到底已经翻过了五月的坎,可黄海省昼夜温差大,白天太阳还在的时候挺热,可一等太阳落山温度就落下来了,别让孩子光着被夜风吹感冒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格外安静,林大顺心里着急,很多话想说,可抬头小心翼翼看一眼赵橙,又不敢说。
也就林二顺什么也不懂,偶尔吃高兴了就用筷子敲一下碗,再叫一声。
吃完饭,林大顺很是积极地去收拾碗筷打水洗碗,赵橙也不拦着,就站在旁边看。
仙女村这一片到现在都还没安电桩拉电线,据说十里八村都是这样,只有挨着镇上附近的村子才有电。
家里用的是煤油灯,赵橙就端着煤油灯站在门口,隔着十来步的距离给林大顺照亮。
林二顺已经在炕上自己跟自己玩儿了,没光亮也无所谓,反而兴致勃勃地双手抓着自己的脚滚来滚去,单纯快乐得跟只单细胞草履虫一样。
林大顺洗着洗着,回头看一眼端着煤油灯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后妈,突然就感觉又伤心又委屈。
林大顺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没有后妈的时候他跟弟弟过得比现在苦多了,既被奶奶嫌弃过又被别人家的孩子欺负过,那时候林大顺都没这么难过委屈过。
三个碗已经洗好了放在旁边,林大顺低着头在水里搓筷子,眼泪就没声没息地顺着脸往下滚了,止都止不住。
赵橙离林大顺有段距离,站在厨房之外屋子门口,煤油灯光线有限,照到林大顺那边的时候也就勉强能看见白一点亮一点的东西。
林大顺皮肤黑黄,又低着头,一开始赵橙真没发现他哭了。一直到林大顺憋不住,大大地打了个哭嗝,嗓子里也发出“呜呜”的哭声,赵橙这才吃了一惊。
已经被后妈听见了,林大顺干脆放开声音边哭边含含糊糊地认错,“呜呜你别生气,也不要不喜欢我们,我以后、嗝、以后再也不教二顺喊你妈了,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这小子边哭边道歉,手上的活儿却一点没耽搁,洗好了筷子还在那里甩筷子上的水。
原本靠在门框上出神的赵橙站直了身,端着煤油灯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心里复杂得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上前摸了摸林大顺脑袋。
就像之前那样,轻轻的,一触即离,说不上亲近,却让林大顺有种别样的满足。
“洗好了没有?洗好了就把碗筷放进盆里。”
赵橙避而不谈的态度让林大顺本能地感到不安,站在那里还在流眼泪,不过又很听话地把碗端起来倒了倒水,然后放到灶台边专门用来放碗筷锅铲等物的瓷盆里。
这样的林大顺让赵橙看得心里更不是滋味了,甚至第一次生出了如果林大顺跟林二顺是没爹没娘的孤儿就好了,这样的话,她或许真的会愿意把两兄弟也带走。
哪怕那样的日子会更加艰难辛苦,可想到身边能有两个懂事贴心的孩子陪着,好歹也是一份慰藉。
可坏就坏在两兄弟是有爸的,而如果她要留下来,就必须接受一个那样的丈夫,这是赵橙所不能容忍的。
且不说林建成人品如何,单就是对方不是她自己选的男人,赵橙就不可能为了两个让她怜惜同情的别人家的孩子去委屈自己凑合一辈子。
赵橙想着或许自己应该坦诚一点,让林大顺不要把对母爱的期待放到自己身上。
“大顺,我不是生气,也不是不喜欢你们,而是我不可能真的取代你们亲妈成为你们的母亲,以后你跟二顺可以喊我阿姨,也可以喊我名字,我觉得我对待你们,就像是对待朋友那样。”
林大顺听得有些不太明白,难道后妈不是妈?
赵橙拉了林大顺的手,牵着他回屋,“你看我还这么年轻,还没当过妈妈,你跟二顺如果喊我妈,我会觉得很有压力,怕当不好你们妈妈,其实我真挺希望你们叫我名字的,咱们不能当母子,但是可以当朋友。”
林大顺有点明白了,抬手抹了眼泪,不过他还是很希望后妈能当他们妈妈。
这么想着,林大顺也说了。
赵橙苦恼地皱眉,推着林大顺脱鞋子上炕,自己吹了煤油灯也抹黑爬上去,终于想到怎么忽悠小孩儿了。
“大顺你看,如果你跟二顺叫我妈,那就是因为你们爸爸才可以这么叫我,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是从你们爸爸身上联系过来的。”
赵橙怕林大顺听不懂,所以掰着他三根手指头,说到他爸的时候就点了点他中间那根手指。
“可如果我们是朋友,那这种关系就是建立在我们彼此身上的,中间没有这个。”
说完把林大顺中间那根手指按下去,捏着剩下的两根手指靠拢,“你看,这样的话是不是我们距离就更近了,关系也更亲密了?”
林大顺被忽悠得脑子宕机,最后晕乎乎地认同了后妈的话。
黑暗中,林大顺吞吞吐吐犹豫半晌,终于小小声喊了一声“赵橙。”
赵橙高兴地应了一声,回喊他一句“大顺”,林大顺也有样学样应一声。林二顺听着有趣,抱着后妈越过自己脸上横过去的胳膊,也“哎”了一声,而后咯咯笑着用牙齿啃赵橙胳膊,啃得满胳膊都是口水。
赵橙为了让林大顺更快接受,并且放弃喊她妈的想法,兴致勃勃地教林二顺也喊自己名字。
多喊几次多听几次,林大顺觉得这样喊好像也挺不错的,晚上睡着了梦里都喊了两回。
第二天早上,赵橙天没亮就起来做饭,昨晚林大顺睡得晚,早上赵橙起来的时候也没吵醒她。
赵橙也不喊两兄弟起来,自己吃了碗稀饭,临走的时候把林二顺抱起来把了一泡尿,这才背上林大顺常用的那个小背篓,揣上户口本带上一点钱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仙女村。
同一时间,莲蓉市里,林建成刚起床,去小旅馆走廊外的公用厕所里面水池边闭着眼刷了牙,用冷水打湿毛巾拧干,往脸上一盖,瞌睡虫顿时全都跑了。
收拾好了林建成回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包,叮叮哐哐的声音吵醒了同屋的熊大山。
熊大山迷迷糊糊问他:“怎么起这么早?”
林建成“嗯”了一声,呲啦一声拉好行李包的拉链,“想早点回去,我走的时候家里那个还发着高烧呢,也不知道咋样了。”
其实发高烧在林建成,或者说他们老家很多人看来,都是小问题,喝点水捂一捂睡一觉就没事了,林建成担心的是家里两个小子跟那新媳妇相处得不知道怎么样了。
熊大山揉着眼睛坐起来,试着睁开眼睛,可昨晚上他们半夜才到的,满打满算也才睡了三个小时左右,正是人最疲倦的时候。
睁不开也就算了,熊大山闭着眼跟林建成说到:“那你干脆把车开回去吧,主要是自己好好练练,乡下的路最考人技术。”
熊大山有意把林建成一直开的那辆货车转卖给他,这个事已经成了两人默契的认知了,哪怕林建成存的钱还差一点熊大山也直言可以慢慢还。
林建成想了想,还是没客气,拿了熊大山扔过来的车钥匙,又给熊大山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小旅馆,早饭都没吃。
原本这次出门计划的是跑两个来月,可因为熊大山行程上的一些改动,于是提前了一个多月,前后竟然也就二十天左右。既然都回来了,林建成自然也就呆不住了,开着车一路出了城,半路上的时候却是拐了道,没往枣子镇那条岔路开,而是去了下河镇那个方向。
今天下河镇赶集,林大顺准备去那里给家里买点什么,怎么说家里也多了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