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云卫神兵
早在行军之前,陶臣末便让良祛绘制了黔州的详细地图。大军南下,行至李子渡,陶臣末突然下令大军弃船登岸,改由步行,登岸又行了一日,到达大王岭,由此地向南是洞湘,向东便是桐平,陶臣末下令就地休整、生灶造饭。
事毕,陶臣末突然下令让魏文忠领兵五万直取洞湘,众人不解。
“将军不是说进攻桐平并以此为据吗?为何突然改攻洞湘了?”魏文忠问道。
陶臣末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显然这并不是他临时起意,尔后才说道:“桐平自然是要攻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之所以出城之时宣布直取桐平,意在故布迷阵,是说给杨明珍的暗探听的,如果我没猜错,现在黔州东境的兵力大部应该在桐平了,所以此刻的洞湘反而更易得手。”
“原来如此,卑职明白了。”
“记住,你攻取洞湘之后只留一小部驻守,剩余将士即刻返回此地与我汇合,什么也不要问,照做便是。”
魏文忠虽不是十分明白陶臣末的用意,但陶臣末的兵法谋略他是见识过的,所以他也没再问什么便自故领兵而去。
魏文忠南行,陶臣末便安排剩余将士在大王岭安营驻防。
听闻陶臣末入黔,杨明珍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实际上白灵第一次攻打云阳失利,府中便有多人趁机进言要求白灵领责,当然,这其中多少都有伍文通的授意,只是第一次对战,伍文通先败下阵来,他自己有责便不好明言。但杨明珍却还是坚持任用白灵,原因很简单,白灵的个性与他极为相似,他打心底喜欢这个年轻人,所以这才有了第二次攻打云阳。不过很可惜,第二次只差一点便成功了,而伍文通籍此机会大肆攻击白灵的用兵,意在取而代之,后听闻白灵战败被杀,伍文通又假意悲切,说什么平日虽政见不同但却无碍彼此欣赏,白灵丧命,杨明珍也甚是悲恸,不过两攻云阳,损失十余万人,他需要好好的喘上一口气,暂时顾不上报仇,但他确实也没想到程锦尚会反杀,竟然派兵主动攻打自己。
根据云阳谍探的消息,陶臣末意在攻取桐平,桐平是任蒹葭的地界,陶臣末入黔的第一站在这里也足够让人信服,可是他对陶臣末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相反,陶臣末却更聪明的为杨明珍设下了一个圈套,他料定杨明珍定会对自己攻打桐平的意图深信不疑,所以这才暗自计划假攻桐平而实取洞湘。
果不其然,杨明珍将重兵布置在桐平一带,并且指派伍文通从黔阳赶往桐平督战,魏文忠星夜兼程,在良祛的指引之下,两日左右便抵达洞湘,二话不说,径直攻城,此时的洞湘只有不到一万人的守备,魏文忠一面派良祛领人暗自混入城中,一面重兵攻城,里应外合,两个时辰的时间便将洞湘拿下,歼洞湘精锐,随后,依照陶臣末的指示,只留少部分人镇守,其余大部退回大王岭。
镇守桐平的李秀已经做好了迎战陶臣末的准备,可是却只见陶臣末扎营大王岭而不进攻,心里只得泛起嘀咕。
而这边,陶臣末将任蒹葭传至帐中,他需要知道桐平部李秀的更多信息。
“李秀,大渊中州人士,因在军中冲撞上将军被下狱治罪,承乾十四年被贬至黔州洞湘,后被已在杨明珍手下认领军职的张传识用,因其武艺高强,又有从军经验,很快便成了张传心腹,后张传战死,杨明珍整编流民军团,李秀接替张传军职被任为军团首领,尔后在杨明珍称霸黔州的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原来在云阳的时候,便听夫人说过,这李秀与白灵并非一路人,而他却能一直效忠于杨明珍,这说来也甚是奇怪了。”
“其实也不足为奇,李秀能入杨明珍麾下,是因为当年张传的作用,后来张传战死,刚好李秀又在流民军团中建立了甚高的威信,杨明珍为让军团能够听从他的调遣,这才对其加以重用,实际上伍文通早就觊觎流民军团的指挥权了,只是苦于军团的人大多是中原被流放的官宦之后,这些人更加信任李秀,伍文通这才未得逞,不然这李秀也不会有机会担此重任的,论用人,杨明珍也确有些手段。”
“既是朝廷流犯,李秀麾下当有不少能人吧?”陶臣末继续问道。
“流民军团共有万余人,这其中自是有不少能人,李秀的副将季河清便是其中之一。”
“噢?说来听听。”
“季河清的祖上便是当年几乎屠灭整个伯布一族的大渊开国功臣季茂,祖上萌荫,后人坐享其成难免丧失本性,季家衰败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到季河清的时候,季家的皇恩早就荡然无存了,季河清的父亲当年因为替梁平川将军鸣不平得罪了秦庸,举家被流放至黔州,后也是因为得了张传的照料才入了杨明珍的军中,此人行事果决,擅长用兵,颇有当年季茂大将军的风骨。”
“当年的季将军远征极西,屠灭伯布一事令西境各国望风而降,虽说是残忍了些,但也保证了大渊西境三百余年的太平,这件事,凡是进过军营的人可以说都是有所耳闻。”
“所以说,陶将军决定先攻打洞湘是正确的,整个流民军团都盘踞在桐平,这块骨头恐怕是有些难啃。”
“再难啃也是要啃的,夫人刚到云阳之时便多少说过一些伍文通的事,所以在出征之前我便做了一些准备,伍文通要想彻底将李秀取而代之,洞湘便是最好的投名状,这才是我命文忠前去攻城的关键。”
“将军的意思是希望伍文通能够分兵去洞湘,我们在聚而歼之?”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伍文通留着还有用,而且,我答应过夫人一定会替夫人取回桐平,所以我最终的目的自然还是桐平。”
“蒹葭自以为领兵多年略懂兵法,可将军用兵不可常理揣度,相比起来,蒹葭当真是愚钝了。”任蒹葭笑着夸奖道。
陶臣末也微微一笑,说道:“夫人过奖了,排兵布阵也需因人而异,如果不是夫人提供这许多信息,我也自然不会胸有成竹。”
“只是不知伍文通从黔阳带过来多少帮手。”
“应该并不会太多,一来,杨明珍已在桐平等地布置了数万人马,二来,杨明珍绝不会将部家当带出黔阳的,他还需要以黔阳为根基幻想着北上呢。”
听完陶臣末的分析,任蒹葭的心里也多了几分断然,放佛又找到了当时初到云阳的那种安感。
不出陶臣末所料,还未抵达桐平,伍文通惊闻洞湘城破,瞬间慌了神,要知道,这洞湘可是杨明珍的发源之地,洞湘城内还有上千杨氏宗亲,不少杨家祠堂,可以说和杨明珍有关的绝大多数东西都还在那,杨明珍对洞湘的重视丝毫不亚于黔阳,洞湘一失,杨明珍势必震怒,而自己这个督军恐怕也是难有好日子过,依其本意,本是打算领兵直取洞湘,奈何自己只从黔阳带来了几千兵马,黔西重兵都在桐平、有落一带,思来想去,他最后只得决定先往桐平,然后再带兵收复洞湘。
一到洞湘,伍文通便急不可耐的要求李秀点兵,自己要亲往洞湘驰援,可是李秀却拒绝了。
“李秀!你可知道洞湘可是杨府司的基业,城内还有将军家眷,还有杨氏祠堂,如果这些东西丢了,你以为你还有几天好日子过?”伍文通气急败坏。
“你说的这些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洞湘既然已经丢了,在没弄清楚陶臣末意欲何为之前我可不会蒙着头四处乱窜。”
“四处乱窜?你说什么呢?洞湘对于府司大人意味着什么你不是不知道,杨府司将来可是要称王天下的,那时的洞湘便是龙兴之地,你丢得起吗?让你夺回城池,你又为何说是此处乱窜?”伍文通越说越气。
“这陶臣末明明是打着攻打桐平的旗号而来,可他为何突然改变计划攻打洞湘?明摆着这陶臣末是在故布迷阵、声东击西,他可能从来就没打算要先拿下桐平,我等此刻若是再被他牵着鼻子走,那便是自投罗网。”李秀据理力争。
“既然你料定他不会这么急着攻打桐平,那你还死守在这里作甚?”
“陶臣末很可能便是利用洞湘作为诱饵令我等前往,好将我等一举歼灭,既然洞湘已经丢了,我们便不必急于一时而自投罗网啊。”
“这只是你主观臆断,陶臣末一无名小卒你还真把他当作神仙了?”
“无名小卒,那你当年......”其实李秀想说就算陶臣末真是无名小卒,那你当年为何兵败如山倒?只是念及伍文通的身份他才没好说出口。
“怎么了?李秀,战机可是稍纵即逝啊,如今陶臣末刚攻下洞湘,脚跟还未立稳,你再犹豫,将来若再想拿回洞湘可就难了。”
“根据探报,陶臣末就驻扎在离桐平只有一日路程的大王岭,我等若是分兵救援洞湘,他必然会趁机攻打桐平,到时候首尾难顾,这责任又谁来担?”
“你......陶臣末手中不到十万兵力,他已经分出一部分去攻打洞湘了,就算他驻扎大王岭,手中也就区区几万人,你不救援洞湘也行,那便趁他分兵攻城之机,我们集中兵力进击大王岭,给他来个釜底抽薪,之后再取道洞湘,这样总可以吧?”
“这.....”伍文通也并非一无是处,他这一番分析也还是有些道理的。
“李秀,你别再浪费战机了。”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陶臣末既然敢摆出样子驻扎在大王岭,他定有自己的打算,他若有心攻取洞湘为何不集中部兵力一击而中而要分兵进击?”
“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啊,陶臣末这么做无非就是故布迷阵,赌你不敢救援洞湘,如果我没猜错,他一定将大部用去攻打洞湘了,他自然知道洞湘对杨府司意味着什么,所以才会先踩一踩府司的痛处,如若不然,他为何不亲自领兵攻打却要在大王岭故摆阵势?”
这一说下去,李秀有些动摇了,他回头看了看季河清,希望从他那里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季河清清了清嗓子,说道:“卑职以为督军大人说得有些道理,可是,陶臣末的兵力优于我们,就算他分兵行动,以他的精明,也定然不会倾巢而出去攻打只有不足一万人的洞湘的,所以,卑职认为,还是应该听李将军的,暂时不要妄动。”
“你们......”伍文通急得嗓子冒烟,嘶吼着说“你二人为何如此冥顽不灵,好了,我不是来与你们商量的,我手中有府司的行令,我已经决定了,我们可以暂时不回援洞湘,但你二人须即刻整顿兵马,进攻大王岭。”
“伍大人,万万不可呀。”李秀与季河清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你们知不知道,若是杨府司知道你们丢了洞湘,随时可能将你二人革职查办,趁此刻还有回旋的余地,你二人最好听令行事,否则到时候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们。”伍文通已经决定不再浪费口舌了。
李、季二人无奈伍文通官高,而且伍文通说的也并非无道理,权衡之下只得依令行事,随即将城中四万兵马点齐,准备出城攻打陶臣末,但临走之时,李秀留了一手,他暗领季河清留下五千流民军在城中,然后才随伍文通领兵出城。
从伍文通得知洞湘城破,再赶往桐平要求李秀出兵差不多有两日的时间,而攻下城池立马回头的魏文忠此刻早就赶回了大王岭,伍文通想着籍此机会为杨明珍夺下洞湘并生擒陶臣末,好在杨明珍面前彻底当权,却不知前方等待他的将是一场炼狱。
一路向前,李秀心里总是七上八下,他预感这一仗怕是有些不妙。依李秀的意思,大军直奔大王岭,直接冲杀,如若不对便急速退回桐平城中,但这时候伍文通却觉得应要趁其不备,夜间突袭,所以坚持到深夜才领着数万士兵杀往陶臣末的军营,他们几乎未遇到任何抵抗便杀到了帅帐,一众人等冲杀进去却什么都没发现,没有将军,也没有士兵,只有嗞嗞作响的炭火。
李秀大叫道:“不妙,撤!”
刚退出营帐,夜空中便飞来无数火箭,似万千流星,破风而来,只听阵阵惨叫,数百人应声而倒,更可怕的是,军营之中是破布、干柴,一遇火,尽数哗哗燃烧起来,躲过暗箭的士兵还未反应过来便又被火燎了开来,一瞬间,惨叫之声响彻山谷,李秀呼喊着季河清,领着惊慌失措的士兵,快速退去,刚退出军营,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云卫将士围了起来,陶臣末白衣白马,居中而来。
李秀举刀在前,大喊道:“将士们,生死天定,跟我杀!”说罢便冲向前去。
季河清也不犹豫便跟着杀将过去,众将士受到鼓舞,也一哄而上,陶臣末举枪示意,云卫如潮水般涌来。
伍文通打死也不相信,为何陶臣末手中会有这么多人,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有去过洞湘一样,见此情形,他双腿已然发软,哪里还敢向前冲,一不小心,也不知道是谁将他冲撞在地,他便就此倒下,假装死去。
李秀左冲右闯,很快便冲出一块空地,云卫众人一时竟难近其身,陶臣末一直在远处静静的盯着李秀,这时候,他才上前来,大声道:“李秀,杨明珍非明主,不值得你为他拼命,你若放下武器,我饶你不死。”
“男子汉大丈夫何惧一死,来吧,看看你有何本事。”说罢便冲向陶臣末。
陶臣末跳下马来,迎面而上。李秀也是使一杆长枪,二人你来我往,刺、缠、挑、拿,样样秀透,众人想上前帮忙都不知从何着手,任蒹葭只得护在陶臣末周围,防止有人偷袭。
这季河清也是生猛,王立阳见状自然是喜欢极了,便也上前接招,魏文忠见状也上前来帮忙,魏、王二人联手可不是一般的威风,不到四十回合,季河清便败下阵来,被二人生擒,王立阳气呼呼的说道:“谁让你小子帮忙了,你看,我都还没过瘾。”
魏文忠无奈的遥遥头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逞个人威风。”说罢也不再理他,便继续杀敌去了。
百余回合故去,陶臣末渐占上风,李秀开始有些不支,他早听闻云阳宣威将军陶臣末不喜甲胄,银枪无敌,今日交手虽不曾打听姓名,但眼前情景已然说明一切,陶臣末果然名不虚传,白灵两战云阳失利看来也能让人接受,又过手二十余回合,李秀被陶臣末一枪懒腰撂倒,正欲起身,十数把大刀顷刻架于脖颈之上,李秀暗道:“吾命休矣!”
但是陶臣末并未要他性命,而是命令左右将其押下,之后马不停蹄的直奔桐平。
这一路上,要说最激动的自然是任蒹葭,逃亡近两年时间,再归故土,百味杂陈,也不知道城中父老是否安好。
陶臣末八万大军兵临城下,城中守军愕然,不过他们毕竟是黔州最为精锐的兵团,略微恐慌之后便即恢复了镇定,作势要拼死抵抗。
见此情景,陶臣末倒是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伍文通已将城中精锐尽数遣出,不曾想这李秀竟然留了后手,不过对他来说,区区几千人根本无法拦住他的脚步,只是看用什么办法而已。
略作思考,陶臣末下令三军休整,暂不攻城。
用过伙食,陶臣末带着魏文忠、王立阳、任蒹葭等人来到看管李秀、季河清的营帐。
“李秀,你这样做有何意义?”陶臣末开门见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秀若无其事。
“你将大军派出城外,却留下一部分在城中,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挡我拿下桐平?”
“既然阻挡不了你,那你还跟我废什么话?”
“如果我没猜错,这城中剩下的便是你流民军团的一部分人,你若真是一个称职的头领,你就应该让他们降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否则,只会白白牺牲他们的性命。”
“男子汉大丈夫,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你不必浪费口舌了,你若真有能耐,便自己去攻,我麾下若有一个降者,我便随你处置。”
“我去你娘的,李秀,给脸不要脸了是吧?”听见李秀对陶臣末不敬,王立阳暴跳如雷,本来以他的意思便是要直取桐平,不必来与李秀浪费口舌。
陶臣末摆摆手示意王立阳冷静,而后才缓缓说道:“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你可知流民军为何战力超群?第二,你又可知蒹葭夫人乃是桐平府司,其在桐平的威望比朝廷更甚?”
李秀不知陶臣末为何问这两个问题,只得默默不语。
“好,我来替你回答,流民军团之所以战力超群是因为军团中的将士们多是大渊清官之后,或得罪权贵,或遭受牵连,他们之所以亡命,一是愤恨大渊朝廷是非不分,黑白不辩,二是为了有遭一日建功立业,重整乾坤,以除朝廷加持的无辞之罪,可如果他们死在了黔州这不毛之地,生平所愿,何以得尝?你将来又如何向他们的子嗣交代?第二个问题,蒹葭夫人是桐平府司,桐平百姓视之如母,当年遭杨明珍迫害才不得不背井离乡,如今引兵归来,桐平城内恐怕是万人空巷,翘首以待,你放着几千人马挡在门口只会促犯众怒,到时候我八万大军倾泻而至,城中百姓反戈一击,什么后果你比我清楚。”陶臣末一字一句,缓和而又不失威严的说道。
李秀哑然。
“来人,点香。”陶臣末也不管李秀答不答应便即吩咐。
待来人点完香火,陶臣末定定的看着李秀,说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记住,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而是在给你机会,待香燃尽,我便下令攻城。”说罢便领着众人出帐门而去。
“将军,让他们降了吧,败局已定,我们不必搭上这数千将士的性命,府司若是怪罪下来,罪名我来担。”季河清对李秀说道。
李秀叹了一口气说道:“难道我们就真的将这城池拱手相让?”
“我知将军骨气,我们可以赴死,但不必枉死这数千将士的性命,其实陶臣末说得一点都没错,将士们在杨明珍麾下亡命奔波,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荣归故里吗,若是没了性命,这一切还有何意义?”
李秀再次无言,他也知道陶臣末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只是就这么降了,他心有不甘。
一炷香并燃不了多长时间,陶臣末再次进到帐中,他只是看了一眼李秀,未再问他任何问题,见李秀不说话,陶臣末挥挥手,向左右吩咐道:“传我命令,击鼓攻城。”
“慢着。”李秀突然开口说道,“陶臣末,将士们若是降了,你可要保证他们性命无忧?”
“我此次来黔,目的是扫平杨明珍,让黔州今后不再生乱,我若枉杀无辜将士的性命,今后谁再敢降我?你放心,只要城中士兵开城投降,我保证让他们自由决断是去是留。”
“好,陶臣末,我去劝降,可如果你出尔反尔,我李秀就让算化作厉鬼也定要找你偿命。”
既然如此,陶臣末便带着李秀、季河清来到城墙之下。
见自己的主帅被擒,城中士兵顿时乱了手脚。
李秀高喊道:“将士们莫慌,我知诸位起兵反渊无非是为了推翻腐朽朝廷,重归故里,既然如此,留下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否则只能是枉死性命,于事无补,我已与陶臣末说好,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开城投降,他便可饶诸位性命,府司治罪,我来担着,诸位可自行返回故里,如今大渊烽烟四起,不会再有人来追究各位,诸位心愿也算了了。”
“我们愿与将军同死,不降!”城中将士群情激奋。
这王立阳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想来这城中将士是不知好歹了,正欲开骂却被陶臣末伸手阻止。
“诸位放心,我不会杀李秀将军的,我来黔州是为了剿灭杨明珍,杨明珍非明主,诸位不必为他舍了性命,你们若降,我定会放你们所有人一条生路,故里还有妻儿老小等着诸位,我愿成人之美,若无归处,我云卫随时欢迎诸位英雄共谋大事。”陶臣末朗声道。
城中诸人虽依旧面不改色,但心里难免起了波澜,黔州路远,故土难回,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将士们,我们之所以跟随杨府司,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重回故土吗,这么多年来,多少将士埋骨他乡,到死都还念着回家,现如今,诸位不必厮杀拼命便有机会回去,兄弟们,这么做不可耻,我是统帅,所有骂名我担着。”李秀继续劝说道。
“成者王败者寇,今日你们拼死抵抗可成一时英雄气概,待我荡平黔州,你们的死将变得毫无意义,我知诸位跟随杨明珍无非是为了出大渊欲加之罪的恶气,可是他杨明珍不行,连一个小小的云阳都拿不下,他拿什么带诸位英雄好汉荣归故里、扬眉吐气?”陶臣末语气愈加威严。
其实听陶臣末这么说,季河清的心里已然彻底动摇了。
这时候,李秀突然跪了下来,面向城中将士行了一礼,凄凄说道:“诸位,回家吧,桐平本就是蒹葭夫人的,她如今也回来了,他们愿成人之美,我们也可还人所愿。”
见到李秀这般,再看一眼城外气势汹汹的攻城大军,城中守军有些人开始放下了武器,这有一便有二,随后更多的人都开始弃械,季河清上前扶起李秀,看着眼前这一切,二人眼里都不免有些湿润。
陶臣末领着任蒹葭入城,城中百姓夹道欢迎,逃亡两年,如今重回故里,既带回了信仰,又带回了希望,今后,便再也不用惧怕杨明珍的淫威了,知道乡亲父老依旧爱戴自己,任蒹葭不免热泪盈眶,不知所言。
陶臣末说话算话,进城之后,他只下令收缴了城中守军的兵器,并告知众人,若愿北归,可自行往云阳过境,他已知会云阳,北行不会受任何阻碍,若无归处,可加入云卫,以同袍待之,众人之中,多有归乡心切者,便都卸去甲胄刀兵,自行离去,少部分无家可归和家眷在黔者便留了下来。见陶臣末履行承诺,李秀便也放下心来了。
是夜,月明。
良祛与王立阳带着士兵在城墙巡逻,陶臣末则带着任蒹葭和魏文忠来到了看管李秀、季河清的营房。
陶臣末命人打开了二人的牢门。
任蒹葭向二人行了一礼,说道:“承蒙二位大人对桐平父老的关照,蒹葭在此谢过了。”
李秀、季河清早前便知道任蒹葭威名,向来也十分尊敬她,见任蒹葭行礼,二人便也还了一礼。
“群雄争胜,祸不及百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夫人不必多礼。”李秀道。
“话虽如此,但真正能做到的怕是没有几人。”
“夫人前来,想必不仅仅是为了道谢吧。”
“不错,我们是来放二位离开的。”
“你真肯让我们走?”李秀望向陶臣末。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答应过诸位将士,不会伤你们性命的。”陶臣末淡淡道。
李秀、季河清相互看了看,竟然一时不知是走是留。
“放心吧,二位此去不会有任何阻拦,只是,我担心如果你们继续回到杨明珍帐下怕是有些不妙。”陶臣末说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大王岭一战,我们并没有找到伍文通的尸首,以他的能耐,恐怕此刻正在逃往黔阳的路上。”陶臣末道。
“那又如何?”
“杨明珍部署四万大军在黔西一带,精锐集结桐平虽是他的意思,可洞湘和桐平毕竟都丢了,这个责任总得有人来担的,很显然,他杨明珍不会为自己的失误担责,洞湘又是在伍文通来之前丢的,出兵大王岭虽也是伍文通的意思,可此刻他先你一步返回黔阳,以他的精明,只会将责任往你身上推,你此刻返回黔阳,无异于自投罗网。”
“现如今,黔州正是用人之际,杨府司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就算要算,那也得等解了危机再说。”
“是吗?杨明珍要真是知人善任,他伍文通在黔州便不会兴风作浪,李秀,季河清,你二人皆非泛泛之辈,杨明珍能有多大作为,你们当真不清楚吗?”
李秀、季河清心里自然知晓杨明珍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他毕竟对二人有恩,就算有利用之嫌,那也无法否定其中恩遇,所以从一开始,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的,都早已决定有机会还是会返回杨明珍帐下。
“杨府司在黔州经营数十年,岂是你说扳倒就能扳倒的?”李秀反问道。
“大渊经营黔州三百余年,可最后呢,还不是让杨明珍抢了去,时间能说明一些东西,可他也能改变很多东西,我来黔州,要么杨明珍死,要么我死,所以这黔州我是拿定了,不拿下黔州,我云阳诸将如何北进泰安,俯看天下?”陶臣末语气虽轻,但气场十足,李秀与季河清不免心中一动。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管怎么说,若今日我们二人走出城门,将来再见便只会刀兵相向,所以陶臣末,你可要想好了。”
“忠义,是件好事儿,但有时候也只会害了自己,你二人执意要返回黔阳,我陶臣末绝不阻拦,但我想与你们打个赌。”
“赌什么?”
“你二人回到黔阳,若是被杨明珍拿了,或者说就算他不计前嫌再用你二人,将来再见,若你们还败在我手里,便归我帐下如何?”
李秀与季河清对看一眼,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好,赌就赌,可如果你输了呢?”
“如若被擒,单凭处置,否则,我定然会要了杨明珍性命。”陶臣末定定的说道,嘴角带着一丝难以言状的笑。
“好,陶臣末,我等着你。”
“请吧。”
李秀、季河清二人看了看陶臣末等人,抱了抱拳,便起步离开,行致门口,李秀转身再看了看众人,想说些什么,可又未讲,略做犹豫,又转身离去。
“将军当真不怕放虎归山?”魏文忠有些疑惑的问道。
“狼回首,不是报恩便是报仇,有些事情,值得赌一赌。”
“我相信定会是报恩,他们可不是恶狼。”任蒹葭很有信心的说道。
不出陶臣末所料,伍文通一路逃回黔阳之后,将兵败的责任都尽数推到了李秀、季河清二人身上,特别是在自己主张夺回洞湘却被李秀耽误战机这件事上,伍文通吃准杨明珍心思,猛加了些柴火,杨明珍老巢被破,怒火中烧,所以李秀、季河清刚返回黔阳便被杨明珍派人给拿了,二人心有不甘,想要面见杨明珍做些争论,可数日过去,却不见回音。
洞湘被破,杨明珍气急败坏,所以自然是不会给李秀、季河清申辩的机会,他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将洞湘从陶臣末的手中抢回来。自白灵战死,就只剩李秀、季河清二人可以与伍文通争一争兵权,然而随着李秀、季河清下狱,伍文通在黔州便真正成就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威,他深知杨明珍急于收回洞湘,所以便主动请命领兵攻城,杨明珍早就恨不得将陶臣末生吞活剥,此时有人挺身而出,他自然十分乐意,如此,伍文通领兵八万直扑洞湘。
在狱中听闻伍文通大军出击,李秀无比焦急,他歇斯底里的要求面见杨明珍,可是杨明珍正在气头上哪里愿意见他,无奈之下,他唤来狱卒,吩咐道:“小兄弟,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转告府司大人,陶臣末只是将洞湘作为诱饵引诱我大军前往好一举歼灭,他真正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黔阳,要对付陶臣末,绝不能分兵进击,必须集中兵力与其硬抗,否则我黔州兵力只会一点点被他蚕食掉。”
这狱卒也无奈,他一小小狱卒,如何能见到杨明珍,不过看在李秀如此着急,他只得先应允下来,李秀见他答应,不停的道谢。
待狱卒离去,李秀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回头看看季河清,却见他在呼呼大睡,李秀不免有些生气,一把推醒季河清,有些不悦的问道:“都这时候了你为何还能安然入睡?”
“那不然能怎样,杨府司又不肯见我们,又不愿放我们出去,像你这般嘶吼能有什么用?”
“可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伍文通将黔州数十万将士往火坑里推吧?”
“我知道,可是我们说了没有用,如果杨府司真信任我们,那我们也不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吧。”
李秀一时哑然,只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季河清知道李秀心里不好受,便也缓和缓和了语气,继续说道:“李大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抱负,就像你劝说将士们那样,其实你也想除去恶名,荣归故里,我跟你一样,可是你仔细想想,黔州的状况能比大渊朝廷好多少?大渊有个秦庸祸乱朝纲,黔州有个伍文通为非作歹,你我跟白灵比起来怎么样?白灵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这伍文通不照样暗地里对他使手段,说白了,这伍文通就是想一人独大,而恰恰府司大人爱偏听偏信,若不是念在当年答应了张传大哥的恩情,我早就不为这些个鸟人卖命了。”
李秀又只得无奈的叹叹气,想了想,才说到:“我说季河清,你小子不会是真想归顺陶臣末这毛头小子了吧?”
“实话说,陶臣末年纪轻轻两拒白灵,再为三军主帅,领着八万人便敢讨伐黔州,无论哪一点,他都让我季河清佩服。”
“黔州战事才刚刚开始,一切都为时尚早。”
“所以啊,我不急,生死有命,若他陶臣末当真凭借八万人就将有近二十万大军的杨府司挑落马下,那我还真就服了,还有,你可别忘了,这赌是你打的,还顺便将我也搭进去了,大哥,目前看来,你好像已经输了吧。”
“那可不一定,只要府司大人收回成命,我便可以帮他挽回败局。”
季河清未再言语,只是淡淡了笑了几声。
伍文通率兵攻打洞湘并不仅仅是想捞功,大王岭的遭遇让他明白,其实陶臣末仅仅只是攻下了洞湘而并未派重兵把守,他此去以多打少便可一战功成,既遂了杨明珍的愿又可让自己在黔州军中扬眉吐气,可惜的是他前脚刚走,云卫谍报便已传达至桐平,陶臣末为让伍文通确信洞湘无主力,便假意集结大军作势要进击黔阳,伍文通闻讯一面派人通报杨明珍,一面加快行程前往洞湘。
陶臣末亲领大军往黔阳方向,在良祛的指引下,半路折道剑东设伏,伍文通一路疾驰,丝毫没有察觉,陶臣末以逸待劳,大军尽出,伍文通猝不及防,大败。
陶臣末这一次没有再放伍文通离开,而是让人将他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