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街市热闹。
盛则宁让麻叔直接往松山书院赶。
没过多久,嘈嘈杂杂的声音都被吱嘎滚动的车轱辘甩到了脑后,通往松山书院的小路幽静。
小路上隔着几百米就有一石灯笼伫在路边,因为这条路常常会有学子往返,为安全起见,书院用了最实惠的灯油,每日都有专人负责点灯,大概十里路,步行都得半个钟,如是驾车则时间会少一半。
盛则宁动身快,除了在苏氏那里磨了一下嘴皮以外,没有耽搁半点时间。
松山书院就位处上京城东北角,是四大书院之一,许多权贵子弟会选择在这里就读,就是看在它离主城近,来去方便。
盛则宁挑起车帘,平日里明媚的眸眼里满是担忧。
她追在朱七娘身后有些时间才出发,算着时间,朱七娘应该已经到了松山书院。
万一在她到之前,朱七娘言辞激动,说出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到时候如何收场?
盛则宁一想就脑袋疼。
不但脑袋疼,还有些发晕,她抬手揉了揉额角。
“姑娘,您没事吧?是不是这几天累着了?”竹喜连忙给她递出一包薄荷蜜饯果子,“不若吃些凉果,提提精神?”
竹喜心疼坏了。
盛则宁这一个月来,不是雕玉佩就是蹙金绣牡丹,还要管铺子、操心梅二娘的事,每天睁眼就来事,还一茬接一茬,竹喜是个吃饱喝足就够了的人,不像盛则宁还要操心这、操心那。
仔细回想一下,她家姑娘好像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
“等过完端午,姑娘要给自己放松几天,成天这样操劳,会生病的!”
盛则宁吃了一枚薄荷果子,弯起唇角,并不会因为竹喜管到自己头上而不高兴,反而顺从道“知道了,到时候也带你出去散个心。”
“那可说好了。”竹喜这才满意。
紧赶到了松山书院,门口的护院拦下马车。
“你们是何人,书院禁止女子拜访。”
护院出口就不客气,松山书院那是为朝廷培养进士的地方,他们的底气来自皇家,寻常人不敢造次。
甭管是什么达官贵族,临近秋闱,打搅了考生温习准备,就是到皇帝面前也是要罚。
盛则宁放低了声音,客气道“我是来找人,请问在我之前可有位小娘子来过?”
见她不是要闯入书院闹着来见什么郎君,护院们也态度和缓了些,回答了她的问题。
“刚刚是有位小娘子,来找顾郎君,我们告诉她,顾郎君已经离开书院,她就走了。”
说完,护院也请他们离开。
麻叔胆小,忙点头应是,一甩马鞭,驱动马掉头。
“那位顾郎君去往哪里?”盛则宁抢着再问。
“听说是去西街巷见一位大儒。”护院这次耐心地回答。
“多谢。”盛则宁客气后,放下帘子。
“姑娘,咱们还要去找吗?”
竹喜担忧再找下去,回去可就晚了。
在这非节非庆的日子,身无父兄相陪,一位尚在闺中的小娘子深夜不归家,传出去也要有损名誉。
“不找到人,回去我也睡不着,麻叔,从前面的道拐弯,去西街巷!”
“可是姑娘……”麻叔还有话想说。
盛则宁正着急,也听不进,重复道“走。”
“欸!”
麻叔只能听命行事,竹喜也只能期盼早点找到朱七娘,跟着催促麻叔快些赶路。
通往西街巷的这一条路上,人就多了起来。
还不乏一些从酒馆、酒楼里刚出来的醉鬼,跌跌撞撞、三五成群,几乎霸占了整条路。
麻叔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免得马车迎面撞上人。
饶是如此小心避让,这路上东倒西歪的人太多了,还是被耽搁了不少时间,急的麻叔手心都冒汗。
更有甚者,借着酒醉竟想爬上马车。
“哟,这大晚上谁家的小娘子……嗝!……美人儿……”
鸾铃被他撞得发出一阵震响,叮铃铃的。
引来旁边几个人的大笑。
众所周知,上京城里只有小娘子喜欢挂着鸾铃,这马车里定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姑娘!”竹喜惊得脸色都变了。
麻叔在外面被几人缠着手脚,骂骂咧咧,好在他是个粗实汉子,不至于被那些人拖下车。
在他的身后只有一扇薄门,根本抵不住任何推拉。
“别走啊,这大晚上的该不会被情郎抛弃了,要不然哥哥陪你~”醉汉声音荡漾,说着下流的话,还嘎嘎乱笑。
盛则宁和竹喜都背抵着身后的木板,紧张地看着窗户的位置。
比起有麻叔守住的门,窗户这里仅仅有遮光的帷纱,更加薄弱易攻。
“姑、姑娘,我听说主城外有、有很多地痞流氓,就专门埋伏在路边,抢掠小娘子……获取钱财……”
小娘子看重贞洁,大户人家为了蒙羞,多半会给他们一大笔钱封嘴,他们就靠这个捞酒钱。
竹喜还在磕磕绊绊说,窗户口就被一人撩起一角,露出一张赤红的大脸。
“小娘子错了,我们不要钱,我们只要和小娘子亲亲热热……”
竹喜尖叫了一声,往盛则宁的身边一缩。
那醉汉用浑浊的眼睛往里面转了一圈,看见盛则宁时,眼睛大亮。
“小娘子长得真美,这漂亮脸蛋儿,快让你好刘郎亲亲!”
“大胆狂徒!你、你休想碰我家姑娘!”竹喜虽然害怕,但是护主心切,一下就挺身而出,还是盛则宁在后头及时把她拉了回来。
“竹喜,别去。”
就竹喜这个身板,上去也讨不到半点好。
盛则宁不曾碰见过这样的事,她出门一直带有护卫的习惯,这次就是因为着急所以给疏忽了。
她也害怕。
但是害怕不会有任何帮助,她强迫自己收起了漫上来的眼泪,用力掐了一下自己手心。
男人吭哧吭哧用着力,因为醉酒手脚都不怎么灵活,一时也爬不进来。
“……姑娘!”竹喜惊恐万分。
盛则宁握紧竹喜发抖的手,猛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厉喝道
“麻叔,冲过去!”
麻叔在外面结巴道“可可可是会撞到人啊!”
“嘿嘿,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家的小娘子,面若观音,蛇蝎心肠……”赤红脸的男人闻言更用力把身子往车窗里塞。
“好哥哥不过想一亲芳泽,小美人忒心狠,倒是不管我们死活了……”
盛则宁从头上拔下一枚簪子,猛然上前,往他手臂上大力一插,银簪坚固,前端锋利,那人痛得松了一下手,力气一个不支就从马车上跌了下去。
竹喜惊愕地看向自家姑娘。
“人若欺我,伤又何妨!”盛则宁声音发颤,但是每个音节都清晰,转头又对着外边的人喊“麻叔还愣着做什么,快冲过去!”
不能由着这些人爬上马车。
麻叔被她的话一下被唤回神,倘若在这被人伤了、碰了他家姑娘,他又有何面目面对主家,他一咬牙,狠力踢开左右两人,扯起缰绳就驱马往前。
“不想被伤,速速后退!”
马车猛然往前急冲,盛则宁和竹喜都因为贯力而往后,磕得后背生疼。
外面一片惨呼。
可见刚刚马车定然也撞伤了几人。
“姑娘!我们出来了!”麻叔激动的声音传了进来。
盛则宁和竹喜都松了口气。
不过竹喜的脸上还是余留担忧。
她是担心盛则宁下令伤人的举动会被人告发,一名女子担上恶毒之名,将来会备受苛责。
“他们冒犯在先,我们不过自保。”盛则宁安慰她,也是在肯定自己的做法,“我没有做错。”
竹喜应声“姑娘说得对。”
这样一耽搁,三人都心疲力竭。
盛则宁也从一开始的焦急变得无力,索性叹了口气,接受了肯定是追不上朱七娘的结果。
正想让麻叔转道,不去西街巷,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麻叔,怎么回事?”竹喜打开半扇门朝外看。
“这是遇到巡查了,不妨事,他们也就是例行盘问。”麻叔有经验,并不慌张,安慰起两人。
遇到官差,他们就不用担心再被那些恶霸酒徒纠缠。
巡查卫的几十人堵在半道,别说马车,就连人也给拦下了。
盛则宁挑起帘子一角,看见人影中有几个醉汉被推搡到了一边,几名身穿官服的男子正在盘问。
“你说这小娘子自愿跟你走的,可人家喊了救命,你这是强掳良家妇女?”
“不、不,不是的大人,我们、我们都是一起喝酒的,她算什么良家妇女,这么晚,穿得这么艳,看见男人勾勾搭搭,她、分明就是出来卖的。”醉汉舌头打结,说话结结巴巴,语焉不详。
“你!——你胡说!我家姑娘好端端走在路上,是你们上来就拉拉扯扯。”
“可是小娘子也没拒我们啊。”醉汉哈哈笑了起来,“你、你们也说,是不是啊?”
另外几个醉汉也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
还有人举起三根指头发誓“我、我们绝无虚言……嗝……”
“你们别胡说,我家姑娘……”丫鬟被吓哭了,抽泣起来。
盛则宁听出她的嗓音有些熟悉。
“竹喜,你下去看看,那是不是七娘的丫鬟云蝶?”
有官差在盛则宁还比较放心,这才让竹喜下去看。
竹喜去看了,发现真的是云蝶,而且她护在身后,背对着她们的那名姑娘显然就是她们找了一个晚上的朱七娘!
此刻朱七娘不知道是昏着还是怎么,趴伏在树根,一动不动,只有她贴身丫鬟在苦苦护着她。
竹喜急忙跑回去告诉盛则宁,盛则宁不知道朱七娘遇了什么事,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刚刚她与竹喜能逃脱,那是因为她们坐在马车里,但是朱七娘和云蝶走在路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盛则宁担心朱七娘,带上帏巾就扶着竹喜的手下了车。
巡查卫的小吏拦住她,问她有何事。
盛则宁指着人群,温声细语道“那位是我朋友,我是来寻她的。”
小吏扫了一眼远处那辆青盖垂鸾铃的马车,再看盛则宁这一副贵女的做派,也不敢随意得罪,就拱手道“既然是小娘子的朋友,那好说。”
这样就放她们入内。
盛则宁直奔朱七娘而去,推了推她软倒在地的身子,焦急迭声道“七娘、七娘!”
朱七娘叮咛一声醒转,盛则宁靠近才发现,她身上竟然有浓郁的酒气。
“阿宁,怎么是你。”朱七娘撩起眼皮,迷糊看了她一眼,眼神还有些飘忽。
盛则宁使了个眼色,让云蝶帮她一起把朱七娘扶起来,谁知道朱七娘没迈开几步,就身子软了下去,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云蝶跺了跺脚,无可奈何地小声道“姑娘,要哭咱们也回去先,这里人多口杂的……”
“我回去做什么,反正也没人要我了,索性让我就在外面……”朱七娘悲从心底起,不肯再走。
盛则宁压低了声音,却拔高了怒火。
“朱芸姗!为了一个男人,你至于这样吗!”
听见盛则宁教训自己,朱七娘也不是一个软柿子,顿时也火气冲天,朝她气道“还说我?你又比我好得了多少,你还不是为了一个男人不顾我们几年的姐妹情,天天只知道围着他转!”
盛则宁一愣。
朱七娘正愁找不到宣泄口,这会小嘴叭叭叭地开始倒苦水。
她边哭边骂“你这个坏东西,我过生辰的时候你就送了十只金猪,脸都不露一下,他过生辰,你倒是雕了半个月的玉佩,手都弄伤了也不说……还有上次我约你出来听戏,你看见他打街上经过,瓜子都给我掀翻了也要出去跟着他……还有七夕节,你等他半宿,都快冻成了傻子了也不走,我现在心里不痛快,只不过喝几口酒又怎么了!”
朱七娘口齿清晰又有条理,哪有一点醉酒后的样子,这长篇大论迎头砸过来,直接把盛则宁都说蒙圈了。
“我就原话还给你,为了一个男人,你至于这样吗!”朱七娘抽了抽鼻子,随即声音一低,又呜咽道“至于还要来欺负我吗……呜呜呜。”
盛则宁看见朱七娘哭,自己的眼睛也跟着酸涩起来。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也改了……”
盛则宁心里也委屈。
“我、我就是担心你,你知道我找了你一晚上吗?”
说完这一句,她自己也跟着哭起来。
竹喜心急得不行,眼看着旁边不远处的官差们纷纷瞩目。
她担心盛则宁会被人议论。
“姑娘,您快别哭了,咱们先把朱娘子一起扶到车上去可行?”
“我不去。”朱七娘抵触,耍起了脾气。
盛则宁却很听得进话,低头擦了擦眼泪,就去拉朱七娘的手,低声劝慰“七娘,你骂我之前拎不清,我认,但是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看清了,人贵在自知、自立,所以我们为什么非要把喜怒哀乐寄在别人身上?”
“就算不被人喜欢,那也不能证明我们差,我们更要好好的,自珍自爱,过好每一天,不是吗?”
朱七娘默默低下脑袋,虽然还在断断续续的抽泣,但过了一会云蝶去扶她起来,她不再反抗,可见刚刚盛则宁的话她听进去了。
盛则宁伸手相扶,不过朱七娘没走几步,像是脚下不利索,忽然惊叫了一声,整个身子往旁边一崴,这一下没起来,把扶她的几女都带倒了,包括两个丫鬟。
盛则宁更是被推着身子趔趄后倾,心狂跳不止,惊呼出声。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有人几步上前,及时揽住她的腰。
灼热的手温透过她娟纱薄衣,贴着她细嫩的皮肤,仿佛是烧得赤红的枷锁。
“谢……”盛则宁惊了下,抬头挣扎想要站直,一个谢字还没吐尽,就回见封砚垂下眼,静静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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