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晏铮其实倒不是因为“朝政繁忙”才必须赶回宫,而是因为今儿是十五。十五之夜,历来是皇帝与皇后同床共枕之夜,自登基以来,哪怕在忙,晏铮亦从无失约。
虽然帝后已多年不曾恩好,但皇帝对皇后的敬重,一如当年。
夜深如许。
皇后孟氏看着枕边也同样未曾入眠的皇帝,她轻声道“臣妾瞧着,皇上的龙体比从前康健了许多,想必也是那位老神医的功劳。”
娍媖公主在宫外住了数月,是在“老神医”处疗愈,今日方才由皇上接回。虽然皇上从未说过自己也被老神医诊治过,但皇后如何看不出来皇帝身子的变化?同床共枕,她甚至都感受到枕边之人热乎乎的,被窝里像塞了个暖炉。
晏铮淡淡“嗯”了一声,“她的确医术卓绝,无人能比。”
皇后不禁道“既如此,皇上为何不请神医入太医院供职?”——若能供职内廷,日后为皇上诊治,也便宜许多。
晏铮忍不住哼了一声,“她脾气臭得很,哪里肯回宫?!”
听皇上语气颇有几分恼羞,不消说,只怕皇上已经再三请过了,皇后遗憾地叹了口气。
“如此,倒是可惜了。”皇后幽幽道。
忽的,皇后又柔声道“今日,臣妾无看望贵太妃,贵太妃说起了纯姝媛,也不知她的病情如何了……”
晏铮默了片刻,语气低沉地道“她的病,好不了了。”
皇后微微愕然,露出几分怜惜之色“她素来体健,又年纪轻轻,怎的这般……”说着,皇后忍不住惋惜地叹了口气,新晋五个嫔妃,四个进了冷宫,好不容易有个入得皇上眼缘的,偏生又染了恶疾。
“贵太妃很是担心皇上,还说,要么从宫女里头选几个模样姣好、性子乖巧的……”
晏铮心中一阵烦躁,“此事不必再提!”提到宫女,他就想到了陈氏那棵榆木!没读过书的女子,终究愚钝,怕是也生不出聪慧的子嗣来!
皇后忧愁地道“皇上如此这般,旁人怕是要说臣妾这个皇后不贤惠了。”
晏铮烦躁之余,心中颇有几分无奈,“等下次选秀再说吧。朕……如今尚在调理身子,老神医说了,朕最好清心寡欲一些,如此方能彻底拔除旧疾隐患。”
听了这话,皇后不禁有些惊讶“老神医当真能根治皇上的旧疾?”
晏铮淡淡说“那是自然。”
皇后不禁心想,怪不得皇上不是在她宫里留宿,便是去荣妃、湘妃宫里,兰贵嫔、芳婕妤已久不得召幸。
皇后又不免生出更多遗憾,可惜神医不能供职于太医院。
天气渐热,岳望舒便将人参上覆盖的秸秆都揭了,人参小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展叶,几个月光景便是一片葱绿盎然。生命光环时常笼罩,这药圃中不但人参长得快,杂草也四处横生,岳望舒隔三差五就得锄一次草。明明上有棚子遮阴,这里光照稀薄,居然也能长这么多野草!
刚刚锄完草的岳望舒擦着汗默默吐了个槽。
前日皇帝又来了一次,理由是薏米红枣茶喝完了。
当时岳望舒满头都是黑线,喝完了你自己调配就得了!这玩意甚至不需要太医来配置,让御膳房炒一份就成了!
无奈的岳望舒只得把库存的两罐薏米红枣茶都塞给皇帝,这才打发了某个不要脸的家伙。
抬眼见日头已经过了最毒辣的时候,便背上小背篓,打算去采些中药回来。
虽说她自己觉得没必要带人,可惜李约不同意,便至少随手指了太监小兴子和宫女银杏陪同。
只是没想到,才走出皇庄没几步远,便被一个身穿青色襕衫的年轻男子拦住了去路。
那男子瞧着不过弱冠之龄,尚有几分青涩,眉宇倒颇有几分英气——虽然长得俊俏,但岳望舒还是不由警铃大作,防备地退后两步。
那男子连忙拱了拱手,“这位……仁兄有礼了。”
仁兄……
岳望舒摸了摸自己的头上带着的乌纱软翅巾,出来采药,女子衣装终究多有不便,就算不理会旁人碎语,但女子发髻容易被草木勾到、长裙曳地也多有不便。因此她穿着一件刚刚过膝交领袄子,并一条府绸长裤,足下是百纳千层底皂靴,这一身男子短打,与山庄里的内监差不离。
小兴子和银杏亦是这般装束。
“你是谁?”岳望舒警惕地问。
男子忙道“小生姓齐,名光风。想与仁兄打听些事情。”
打听事儿?岳望舒仍旧狐疑。
男子看了看不远处的皇庄大门,“仁兄是在皇庄里伺候宫中贵人的……内侍吧?”——面白无须、皮子细嫩,怎么看也不像是干粗活的男子,倒像是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可若是富贵公子哥儿,又怎会一身短打?看样子十有是内监了,故而男子斗胆上来答话。
岳望舒神色一凛,“你如何知道皇庄里住了宫中贵人?!”——岳望舒倒是一时半会儿没把内侍和内监画上等号,毕竟宫女也是大内侍婢。
纯姝媛在玫瑰岭皇庄避疾一事,并未对外声张,李约办事又素来严谨,按理说,不可能泄露消息。
齐光风忙摆手道“请不要误会,小生不是坏人,小生只是想打听一下小妹的消息。”
小妹?
等等,他叫啥来着?
齐光风?
光风霁月!
她是齐霁月的兄弟?
“你是齐采女的兄长?”岳望舒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俊俏小哥儿,一想到这只是个关心妹妹的小哥哥,岳望舒瞬间就觉得这人顺眼多了。
齐光风一喜,连忙上前一步“正是!仁兄可知道小妹现下如何了?”
岳望舒“额……这个……”你妹现在去营造司造化妆品了……但这件事还是个秘密,表面上,齐采女还在幽宁宫呆着呢。
齐光风见这位“内监”三缄其口,很是为难的样子,不由忧愁地叹了口气,“自小妹入宫,与家中便断了消息,家中曾数次寄信宫中,都毫无回应。后来,便听闻小妹御前失仪,被发配去了冷宫。”
对此,齐光风实在难以理解“在家中时,小妹素来娴静乖巧,怎会无端失仪?”
岳望舒因为你妹被穿了……
齐光风废了很大力气才从岳家打探到了一点消息,便寻到了玫瑰岭,又在皇庄外蹲守数日,才蹲到了“内监”。
“若仁兄知道点儿什么,还请告知。”齐光风再三拱手恳求。
岳望舒不禁心生恻隐,她们这些人的无端穿越,不知道给多少家庭带来了灾难,尤其是冷宫f4家……
可岳望舒什么都不能说,只得摇头道“齐采女吉人天相,皇上仁德宽厚,定能从幽宁宫出来。”
齐光风瞬间脸上没了神采,“多谢吉言,小生……今日实在冒昧、实在叨扰了!”他深深作揖,而后颓然远去。
岳望舒看着他远去的萧索背影,便扬声道“我只能告诉你,你妹妹没有性命之忧!”
齐光风听了这话,连忙挥手,再度深深作揖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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