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我是如何知晓这些的吗?……是丁进之身边某个家人悄悄飞鸽传书通知我的。”
“某个家人?……是谁?”见练南春虽然不在跟前,却对朝中、宫中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凌云亦觉得困惑;听她如此一说,于是颇感兴趣地问道。
“丁信。”没有一丝犹疑,她的声音干脆利落,犹如切金断玉。
“丁信?这丁信又是什么人?”凌云眉梢轻挑,拖着尾音沉吟了一下。
“丁信是丁继英的心腹家人,而且以前他还承蒙吕大人的恩遇,对吕大人感恩戴德的。”练南春下巴微微抬着,眉目之间波澜不惊。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道:“仅凭这两点,他就可以甘冒杀身之祸,背叛自己的主人行此胆大妄为之事吗?”
“当然不是。”练南春明眸如水望了他一眼,唇角勾了抹笑道:“既然瞒不过我们明察秋毫的凌统领的法眼,我也只有实言相告了。”
她略略顿了一下,“其实,这个丁信还有一重身份:他是我安插在丁进之身边的一条眼线。”
凌云眼眸里划过一丝惊讶;然后轻喟了一声,没说话。
练南春道:“很意外是不是?”
“虽然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凌云低首沉吟,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此话怎讲?”
凌云抬头,眼眸里的底色显得愈发深沉,“既然李瑞允能够在京城与皇宫、包括各州各府都安排眼线,你又为什么不能?”
练南春语气轻得像是叹息,“你果然了解我。”
凌云道:“只是我还有一点疑惑。”
“你说。”
凌云目光煜煜望着她道:“当初你与李瑞允同为天枭组织的头领,丁信的事情李瑞允为什么不知道?”
练南春苦笑一声道:“这还需要我说么,当年我与李瑞允虽然同为天枭组织共事,其实是貌合神离,面和心不合。李瑞允有很多事情都瞒着我,而我这边些许秘密李瑞允也不知道。”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转,“也包括丁信的事情?”
“是的。”
“后来呢?”凌云穷追不舍。
练南春道:“闻讯后,我便预感事情不妙,通过与姑姑计议,取出了一种姑姑珍藏多年都舍不得一用的药物,叫做‘九转阴阳沁露还魂丹’,用上等的女儿红药酒泡开,偷偷交给了丁信。”
凌云道:“你怎么知道李瑞允会用这种方式对我下毒手而非其他?”
练南春望着他几分困惑的神色,莞尔一笑,目光认真而笃定,“以我多年以来对李瑞允的了解,再说还有丁信随时为我通风报信呢。”
凌云眼中划过一抹了然,他轻轻点了点头,又问后来的事。
练南春道:“后来李之山携带毒酒前往天牢,而在此之前,丁信便伺机把放入了鹤顶红的女儿红给偷梁换柱了。”
凌云道:“也就是说,我当时喝下的‘九转阴阳沁露还魂丹’,是一种假死之药,而并非毒酒?”
“不错。“练南春点头;在他的面前,她从来都是内心坦荡、直言不讳的。
凌云忽然轻噫一声。
练南春道:“怎么了?”
凌云道:“能把一种丹药做成‘鹤顶红’的颜色与性状,而且在人服用之后的假死之状与真死无异,并能瞒过精明如李瑞允这种枭雄的法眼的,当今世上恐怕也只有姑姑一人了。我真的很佩服你与姑姑,还有练家的绝世医学。”
练南春浅浅一笑,“过奖。”
赛仲景撇撇嘴道:“其实我们练家的高明医术与医理多着呢,这点小小的手段又算得了什么。”
凌云叹道:“如果没有姑姑的这点‘小手段’,凌云现在还焉有命在?而且姑姑珍藏多年都舍不得一用的药物,最终却用在了凌云身上,倒着实令凌云有些受宠若惊了!”
“臭小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有点不是味儿啊!从实招来,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损我呢?”赛仲景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当然是夸您哪!如果不是您老人家的妙手仁心,凌云恐怕早就不知死于何地了!唉,如今想想当时的情形,真是两世为人——”
说到这里,他不由呼吸一滞,被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惊得脊背发凉,脸色也倏的变了。
“志超,你……你怎么了?”见凌云前一刻还雍容闲雅、笑语晏晏;蓦然间脸色便变得极为难看,练南春芳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语气里更是满满的担忧。
“母亲,母亲……”凌云垂在衣袖下的虎口攥得紧紧,喃喃道:“我母亲她……她怎么样了?……”
练南春低下眸子,眼神黯淡了下来;她默默望了一眼旁边的小姑姑,二人面面相觑,良久无语。
凌云已经预感到了不妙,他仰起头重重吸了口气,才不至于使自己当即昏厥。
他颤抖着一把抓住练南春的手,连问话的声音都变得语无伦次,“你倒是说话啊,春儿!……快告诉我,我母亲她……她到底怎么样了?”
练南春踌躇着把目光投向了赛仲景。
练榭中沉声道:“春儿,把实情告诉他吧,有些事情是逃避不了的——面对现实吧……”
练南春沉吟了一下,哑声道:“常青公主她,她……已经死了!……”
凌云好像一脚踏空,跌入了无边无际的虚空,脸色立时变得惨淡如霜;那一刻,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两眼直勾勾望着她,牙齿紧紧咬着没有血色的嘴唇,只是傻傻发着愣,像一尊没有任何生气的雕像,说不出话。
练南春看他的神情十分骇人,心里不禁有些慌乱,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小声道: “志超……”
“春儿,你又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别闹了,好吗?……”
老半天凌云才缓过神来,他稳住快要崩坏的神情,直直盯着练南春的眼睛,睡角牵起一个虚弱的笑容,“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春儿,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他死死掐住练南春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练南春忍不住哽咽,微红的眼眸里酿着晶莹,凄然道:“志超,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怎么伤心、再怎么难过也是于事无补啊!姑姑说的是,面对现实吧。”
凌云神色木然,声音干涸而嘶哑,“告诉我,我母亲她……她是怎么死的?”
练南春揣着颗惴惴不安的心,弱弱道:“根据丁信带回来的消息说,常青公主是在你喝了毒酒之后……自尽而亡的……”
凌云目光迟滞,像是在对别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明白了,母亲当时一定是以为我死了,自责自己没能救出我,悲痛愤恨之下自尽的……她是为我而死,现在我活过来了,她却死了,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哈哈哈……”
巨大的波涛在他的胸膛里横冲直撞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惨痛;终于他慢慢止住了笑声,眼泪止不住又落了下来。
练南春见凌云这个样子,只觉心酸;她慢慢俯下身,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瑟索的身躯,把脸埋进了他的肩窝里,哽咽道:“志超,求求你,冷静一点,别这样……”
但此时的凌云又怎么能够冷静?那可是自己的母亲啊,自己深深至爱着、又深深至爱着自己的生身母亲啊!
他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徒然感觉一阵阵眩晕漫天遍地袭来,浑身软塌塌的仿佛抽尽了所有的力气,眼前亦出现了一瞬的恍惚。
迷茫之中,昔日父母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又字字清晰萦绕在耳边。
——“志超,你可以怀疑世上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你却应该相信,天下所有父母对自己的孩子的一片拳拳之心,那是最真的!”
——“志超,你……你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你的母亲可怎么活啊?……”
是啊,要是自己有了个什么三长两短,母亲便没法活了;如今母亲却死了,而且还是为了他而死,那他又该怎么办呢?
最难过的不是声嘶力竭,而是痛到在最深处的喘不上气。凌云扬起一张绝望而又凄楚的脸,两眼空落落地望着前面,晦暗的眼眸里似乎已失去了所有的焦距,只剩下飘虚浮渺的一切。
“凌云,你竟然害死了你的母亲,你真是罪该万死——如果你早点死了,也许就不会再拖累别人了,像你这样不祥的人,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他的手瑟索着,倏的抓起桌上的长剑,拔剑出鞘,一道寒光,凄凉的剑刃如秋水一般,毫不犹疑地向自己的颈上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