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浣玉与何成麒的大婚之上,凌云突然来访,众人都感到有些意外。
说实在的,何禹廷实在不愿意凌云在这个时候、以这样不明不白的尴尬身份出现在这里。
他刚刚同管家何禄为说了不必让他过来了,岂料一旁的常青公主却接过话茬道:“今天是成麒大喜的日子,你看这个时候志超回来了,这可真是来早不如来巧啊!他这当哥哥的作为侯爷府重要的一分子,岂能不到场啊——管家,你马上去把他请进来吧!”
何禹廷几不可见地翻了个的白眼,不由腹诽道:“这可真是母子啊,关键时候怎么都这么不理智呢,做事也不考虑后果和影响,只管我行我素、率性而为,真是让人无语……”
心里虽然颇不以为然,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常青公主身份高贵,气势上先压了他一头;如今常青公主都这么坚决果断地把话当众说出来了,他也不好再驳她的面子,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恹恹垂下头去。
须臾,凌云气度闲雅、脚步款款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外着一身白色直襟长衫,腰束月白祥云纹的腰封,匝巾箭袖,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容颜如画,气质清冷淡雅,浑身上下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俊逸矜贵的气派。
众人立时躁动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更有甚者,对他举手画脚,挤眉弄眼,不怀好意地笑着。
凌云却视而不见,他神色自若地自走到堂前,冲何禹廷、常青公主、晋陵王爷拱手道:“侯爷,姑姑,王爷,凌云这厢有礼了。”
虽然月前凌云已与常青公主、何禹廷、何成麒他们或父子母子、或兄弟手足相认,但他作为侯爷府大公子的身份,毕竟没有正式对外宣布;所以在这种公共场合,当着众人的面,凌云还是很有分寸地称呼何禹廷与常青公主为侯爷和姑姑。
对于这种得体低调的称谓,何禹廷与常青公主亦是心照不宣地默认了。
晋陵王爷默默望着面前这个一度视为成龙快婿并深深引以自豪的曾经的女婿,心里只觉百感交集,脸上的肌肉不觉抽搐了一下,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意。
何禹廷神色则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望向凌云的眼神亦愈发地晦涩难辨;他神色冷漠地转过脸,似乎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
常青公主则激动不已,她湿雾雾的眸子里氤氲着莹莹波光,眼睛一眨不眨凝望着面前之人,颤声道:“志超,你终于来了,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来姑姑有多想你吗?”
凌云感动道:“谢谢姑姑……”
他略一沉吟,“今天是二公子与郡主的大喜之日,凌云特来道贺,并备下薄礼一份——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二公子与郡主笑纳。”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精美的锦盒,缓缓递上前去。
何禄为急忙上前,先冲着凌云施了一礼,然后小心翼翼接过锦盒,又恭恭敬敬地递到何成麒手中。
无数双灼灼目光一瞬都聚焦在了那个精美的礼盒上,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充满好奇地想:这个锦盒里到底盛的是什么?
何成麒几乎不敢直视凌云的眼睛,他惴惴不安地垂下头,讷讷道:“大哥,我……”
凌云笑微微道:“成麒,恭喜你得此绝代佳人。凌云在此祝你们鸳鸯福禄,白头偕老。”
何成麒惶惑道:“多谢大哥。大哥,其实小弟……”
何成麒还要再说什么,何禹廷已十分不悦地瞪了自己这个有些唯唯诺诺的儿子一眼,直接打断他道:“麒儿,值此大喜之日你不去招待宾客,却在这里啰啰嗦嗦地做什么?”
何成麒嘴角抽了抽,表情从不自然变成了极不自然,他想为自己申辩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嗫嚅着应了声,“是……”
然后沮丧地向凌云拱拱手,转身悻悻而去。
凌云见状,无意久留;他清朗的眸光一转,冲着众人施了个罗圈礼,“诸位,请先慢用着,凌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说毕,回身向门外走去。
何禹廷轻轻舒了口气,心想:“谢天谢地,这个混小子总算没闹出什么出格的、令我尴尬的事情来。”
回头却发现身边不见了常青公主,心里不觉一沉,暗忖道:“这个常青啊,平时处事也算淡定冷静、进退有度的,怎么一到了这个儿子这里,就这么方寸大乱呢?”……
凌云出了大厅,径自向府门口走去。方转过一条曲径回廊,忽听身后一个亲切的声音道:“志超……”
转脸,只见常青公主急匆匆从后面追了上来,眸中蕴含着泪水,深情款款地凝望着他。
凌云心里一颤,下意识地叫了声,“姑姑。”
常青公主有点嗔责地瞥了他一眼,不高兴道:“怎么又叫姑姑了?难道只这么一个月不见,你就把自己的母亲给忘了吗?”
凌云神色一僵,随而唇角弯了弯,眼底含笑道:“母亲!……”
“这就对了么……”常青公主眉眼间多出几分柔软缱绻,嫣然道:“志超,我有话与你说,咱们到我房里去说好吗?”
望着常青公主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凌云轻轻点点头,“好吧。”
两人径自来到常青公主的房中。
摒退左右,掩上房门,常青公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凌云面前,探出双臂紧紧抓住他的臂膀,一双探究的眸子在他周身上下逡巡着,紧张地问道:“志超,让母亲好好看看你,此去一月有余,没有经历什么波折,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凌云表情轻松,他笑着摇了摇头,“母亲,瞧您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使得孩儿都有些无所适从了。您瞧,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您面前吗——放心吧,孩儿懂得怎样掌握分寸,也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
常青公主轻轻吁了口气道:“那就好。不过这一个月不见,瞧你,黑了,也瘦了……方才还说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呢——你这孩子啊,就是长了一张哄死人不抵偿的巧嘴,实际上做起事来毛手毛脚,一点也不懂得爱惜自己……”
话音中,她目光中波光盈盈,声音也有几分颤抖了。
凌云心里不觉腾起一股暖煦煦的热浪,只浊声说了句:“母亲……”后面的话便被自己的哽咽滞住了。
常青公主道:“志超,这次回来了就安安稳稳地在府里住下去吧!答应母亲,从今往后咱们永远在一起——你再也不要离开母亲了,可以吗?”
凌云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轻轻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唇角;紧蹙的双眉间,亦泛着一抹不易觉察的忧思。
虽然说“知子莫若父”,然而常青公主这个做母亲的,现在却比任何人都了解儿子此时的心思。
虽然表面上凌云表现得云淡风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心中的纠结与苦衷却是无人知晓,更是无处诉说……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泛起一阵酸楚,轻声道:“志超,你是不是为浣玉与成麒的事儿觉得有些……不自在啊?……”
凌云瞳孔骤然一缩,他苦笑着望了母亲一眼,没有说话。
常青公主望着凌云那痛苦纠结的样子,芳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默然道:“志超,其实你心里的苦楚,母亲焉能不知?而且当初为了这件事,母亲也曾亲自到晋陵王府找过浣玉,苦口婆心地劝她,希望她能回心转意。
“可是她却一意孤行,铁了心地非要嫁给麒儿,她还说,她这样做是因为……是因为……”
话语及此,她叹着气说不下去了。
凌云目光微微一凝,面无表情道:“是因为想报复我吧?……”
常青公主默默点点头,一双湿雾雾的眼睛怅然望着他,眸光里满是担忧之色,“志超,其实这事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了,你也知道浣玉的性子,历来就是如此……”
凌云道:“母亲,您也不必开导我,跟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的秉性脾气我焉能不知?而且我也能理解她的做法,我更不敢对她的做法有任何的非议——因为我也有错处,毕竟是我辜负她于先,休弃她于后……”
说这话的时候,他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似的,情绪上没有一点起伏;眸子里亦是无波无澜,平静得吓人。
呆呆望着凌云那疏懒淡漠的神情,常青公主心里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志超,我真不明白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更是不懂,当初你为什么要如此决绝地将她休弃回晋陵王府,而且事后任凭别人怎样劝说开导,甚至是软硬兼施,你都一意孤行,宁死不悔……
“唉,如果你们两个之间有一人松了口,做出一些退让,事情也许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种无法收拾的地步了……”
凌云黯然垂眸,轻叹一声,只觉一股苦涩的滋味在心里蔓延着,将要出口的话语亦变得十分艰难,“母亲,您不要再说了;总之,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您不会明白……”
常青公主有些无奈地望了儿子一眼,一阵从未有过的迷茫袭上心头,她只是目光空茫地望着他,一时亦不知何去何从……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