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记得是如何睡着的,闭上眼睛的前一秒,还听见潘语辰的声音在耳边飘啊飘;但是这次我却知道为何醒来,那是因为潘语辰的声音,它的穿透力太强了,钻进我的梦中,将我晃醒。
于是手托腮,看向窗外,随着马车,追风蹑景。
转眼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路旁立着一块官府制石碑,面对我们的一边刻着三个字:籽州界。
按照普通马匹的速度,沿官道再往前行走一个半时辰,便可抵达籽州边界城市石城。石城是商贸往来频繁之地,随着我们渐渐临近石城,官道上的各色行人、马车、马匹、货车也渐渐增多。
官道修得很宽,云清麟却让车队把速度放慢。一来是担心路上人多,速度快容易伤到路人;又考虑人多眼杂,马车速度过快会引人注意,还是低调为好。他想得周到,只是这样一来,我们路上的时间又要加长了。
到达石城城区的时间预计会在天黑后,所以我们的晚饭还需要在路上解决。
半个时辰后,关星轶在一旁指挥,车队从官道旁的一条小路拐弯进去,很快停下。
下车后,看到身旁是个不大的店面,店门口竖着一张旗子,上面写着:满盘香饭庄。
关星轶带头把坐骑系在门口的横栏上,从云府另一辆马车中扶出受伤的两名随从,顺便取了些饲料喂给马儿们。横栏旁边已经站着三匹马:两匹普通的善于爬山越岭负重的西南马,还有一匹淡黄色鬃毛的白色马:头部小巧伶俐,眼大眸明,头颈高昂,四肢强健。
“黑儿。”云清麟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在空气中贯穿很远。这让我想起他大婚的那天,云玥琅在宴席上,也是看似寻常讲话的开口,却把声音传遍了整个院子。这对父子俩,还真是像。
声音落后没多久,小路入口跑来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我认出来了,在柳州林城的东山,云清麟就是骑着它寻到的我。原来这匹黑马一直和那两队侍卫一起,跟在我们车队的后面。
云清麟也注意到横栏旁的三匹马,他将黑儿领到我们车队的马和那三匹马之间,把缰绳只环绕横栏两圈,没有系成结扣。那匹白色的马灵性很高,侧头看了一眼黑儿,没有其他的反应。反而黑儿有些警惕,蹄子在原地踩了几步。
云清麟拍了拍黑儿的头,黑儿安静下来。
栓马匹的横栏旁有一个大木桶,桶里装有新鲜的草叶,我忍不住夸赞说:“这个饭庄不愧是开在官道上的店,想得周到,不仅给旅途之人准备吃的,还给小马也准备了伙食,难得这些草叶还是这么的新鲜。”
见那匹白马已经吃完了给它准备的饲料,我从桶里取出一把草叶,作势要给它加点儿。白马忽然往旁边一退,拒绝了我的好意。我不怒反笑,说道:“这匹马真通人性,还懂得拒绝陌生人,是匹好马。”
云清麟面无表情,领着众人走进了小店。
店里飘着菜香,闻起来有些满盘香的意思。
面前一共三排八张桌子:最里面三张,中间三张,门口两张;每一排最右边的桌子都临窗,最里面和中间一排最左侧的桌子靠墙。此时,最里面靠墙的桌子旁坐着一名男子,他的身材高瘦,穿着灰色衣衫,衣衫的款式极为普通,桌子上放着一个斗笠,檐下垂着黑纱,他背对着我们,看不到他的长相;中间临窗的桌旁坐着两名男子,普通商人的打扮,身上和桌上都看不见武器;门口临窗的一桌坐着三个粗布简装的男子,一旁地上放着锄头、竹篓,可能是附近的山民。
云海带着我和潘语辰挑了最里面临窗的桌子坐下,与那名灰衫男子隔着一张桌子。云清麟的位子最好,面朝门口,可以看到整个饭厅,余光中也能欣赏窗外的景色。
关星轶和云府的七名随从、潘府的三名家丁占了门口的另一张桌子和中间一排最中心的桌子。
刚坐好,店中的小厮就端了一壶茶三个杯子过来,热情的问:“客官吃点儿什么?我们这边有拿手的特色菜,您有其他什么想吃的也可以跟我说,材料寻常普通的话,您跟我们大概说说菜是怎么个样子,厨子应该也是能做的。”
挺有意思,听起来店里的厨子经验丰富,对各地的饮食有些了解。我问道:“都有什么特色菜?”
“辣椒炒猪肉,粉蒸猪肉,麻辣豆腐干,油炸糯米条。这些都是小店的拿手菜。”小厮笑容可掬的说道。
我看向云清麟和潘语辰,他们都点头同意,于是我与小厮说道:“那就来这几样吧,再来一份青菜鸡蛋汤。那边两桌,就让他们自己点吧。”
“好的,您三位稍等。”店小肆把我们的茶杯倒满茶,便进了厨房。
我边喝茶,边听周围的动静:两名商人打扮的男子忙着吃饭,话不多,内容都是关于这次外出寻找货源的情况;门口临窗的三名男子,席间有说有笑的,话题很多,一会儿讨论山里谁遇到了一株老灵芝,卖了好多钱,一会儿又说起籽州的集市,过几日要赶去凑个热闹;灰衣男子则一直安静的吃饭,他的气息缓慢、微弱,身体听起来不错;饭庄的厨房中有水声、切菜声、铲子和锅的碰撞声,走路声,店小厮和厨子时不时的交谈声,内容也是与生活息息相关。
不一会儿,菜香飘出,之后脚步声起,店小肆端着两道菜过来,招呼道:“三位慢用,剩下的很快就出锅。”
我凑近近闻了一下,果然是满盘香。
两名商人打扮的男子的窃窃细语声突然入耳。
“诶,我说,里面那人好像是金义山庄的公子严柯。”
“不可能吧,金义山庄最近不是有麻烦了吗?他们的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看这人的长相,他就是严公子。我有个表叔跟金义山庄有些小生意,我跟他去过一次山庄,看见过严公子,就是长这样:又高又瘦,长得特别清秀,一看就是大家族的长相。”
“是吗?那可就奇怪了。听说金义山庄现在全庄戒严,不让人进,也不许人出。”
“你说的是他们收到了刺杀告知书那件事?”
“没错,听说伏月初一,就是明天,有人要取庄主严华的命。”
“你连日期都知道,也太厉害了吧!”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说到厉害,我还知道这封刺杀告知书是谁写给他们的呢。”
“真的假的?说得这么神奇。那你告诉我,是谁写给他们的。不会是江湖上的那几个杀手组织吧?”
“呵,你老弟懂得还真多,连江湖上的事情都知道。不过这次还真不是,金义山庄收到的刺杀告知书上有署名,叫啥来着,让我想想,从来没听过的名字。”
“你跟我还卖关子?不合适吧。”
“谁卖关子了,我还真想不起来,好像叫辰天什么的,最后一个字记不得了。这个辰姓比较特别,是时辰的辰,我记得清楚。”
“还真是个奇怪的名字,我也头一次听说。你没蒙我吧,听着就不太真实。”
“爱信不信。我也犯不着跟你托大,是不是?”
“行,先不说这个了。你知道金义山庄究竟犯什么事情了?竟然严重到要被人行刺?还是光明正大的行刺。”
“谁知道呢,金义山庄暗地里做一些死人的生意,里面能有几桩生意可以见得光?”
“这么说也有道理,这些大生意,我反正搞不明白,更做不来。”
“不说生意了,就单说这个严公子。自己老爹明天就要被行刺了,他居然出现在这里,真是搞不明白,难道是他们要反击了?”
“谁知道呢,咱们还是快些赶路,甭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遇上被杀手盯上的人就是不吉利,咱们经常出远门找货源的,最怕不吉利了。”
“是的,是的,咱们抓紧赶路,早点儿到石城住下。”
两个商人打扮的男子说完,在桌上留下一小锭银子,收拾几下,便迅速走出饭庄。不多会儿,两声马嘶,接着是几串远去的马蹄声。
我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灰衫男子,他依旧安安静静的坐着,吃着碗碟中的饭菜。
店小肆的耳朵很灵光,像是听到了刚刚银锭落在桌上的声音,也不慌忙,慢悠悠的端着盘子、拿着抹布走过来,有条不紊的收拾好,擦干净,又退回里间待着。
我很欣赏的给他行了个注目礼。
不多时,我们三人放下筷子。我吃了八分饱,云清麟吃了九分饱,潘语辰有先天优势,她就算吃了十一分饱,从外观上也瞧不出来。
风从窗户外吹入,触感有些温热。
突然,云清麟的手伸来,将我眼旁被风吹乱的几道发丝捋顺。
潘语辰端起桌上的茶杯,低头喝茶不语。我想了想,还是眼角一笑。
不知是否错觉作怪,我笑的那一瞬间,灰衫的男子停下手中的碗筷。只过了很短的时间,一旁的声音响起,他又继续吃了起来。
我们三人坐在桌旁稍事休息。
灰衫男子也把饭钱放在桌上,起身走向门外。他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他戴着斗笠,脚步声很轻。我却又有感觉,在他起身的时候,也许隔着黑纱,他在看我。
片刻后,我们一行也从饭庄内走出。
门外只剩下我们车队的马,领队的马儿已经吃饱了,睁眼望着前方,实际上它在冥思;黑儿安静的站着,它在休息。
抬头看天,西方又是一片橙红,我记起一句诗: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一顿饭的时间,官道上的行人少了很多。车队的速度逐渐加快,驶向籽州石城。
跟着云清麟,自然住到了石城最清静、最雅致的客栈,石城客栈。石城客栈的价格并不是最贵的,比它豪华的客栈还有许多处,不过石城整体的物价水平也不高,十分亲民。
石城是山原地貌,地势大致北高南低。石城客栈靠北,地势高,别看它只有三层高,站在顶楼的窗户旁,视野很广,远远的竟能看到东南角上立在城墙上的一座楼。即使相隔的距离很远,也可以猜测到上面碧瓦飞檐,朱梁画栋。楼四周燃着几处火光,再映着身后的黑幕星海,宛若幽境。
难得来到石城,不去观星阁就太可惜了。
观星阁是根据星相选址,朝廷用来观星、祭祀天神的地方。三十多米高的城墙,城墙之上又是三层楼阁,因而站在观星阁的顶层,可以极目楚天暇尔,驰神远岭悠哉。观星阁的选址、地位和视野足以说明了它的重要性,所以那里常年有重兵把守。
可惜,真是可惜,我又叹道。
很快夜深人静。
突然,窗外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声音不大,听起来却很清楚。
我躺在床上,眼珠微动,辨认方向,然后眉头轻皱。
紧接着,是一阵破门声、惊呼声和匆忙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马蹄声出现,由远及近,停在惨叫声出现的地方,人声嘈杂,似乎有官兵的吼斥声。
街上又响起四轮马车的轱辘声,停下,人群的声音开始转移。
不久之后,马车声、马蹄声远去,那片声音渐渐变小,终于消失。
夜又恢复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