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湖重归寂静,没有融入光门的灵魂对卡尔深深行礼后重回湖底。
而那些臣服叩首的骷髅们感知到在这片区域,帕迪斯·苏尔曾在百年前遗留的东西——属于他的暴戾与威压的气息全数消散……
暴君的气息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现任死眠之主,卡尔那温暖包容的宁静气息。
而这一切,都超出了帕迪斯·苏尔的预料。
“呼……”
卡尔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用古索罗斯语吟唱咒文解封原死眠之主的封印,负荷比他预料的还要大一些。
【你根本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苏尔的声音带着阴狠的沉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海面。
“不瞒你说,其实我很清楚。”
卡尔抬手抹去血泪,看了眼仍在叩首的骷髅们,摆手示意它们都站起来,随口道:“我也清楚你曾经的疯狂,你居然收容了这个东西……不过封印的这么彻底,看起来即使是全盛时期的你,也对你疯狂的计划没有十足信心。”
【卡尔·海勒……!】
“别这么凶,帕迪斯,怪渗人的。”
卡尔先抬手,控制着伊莉雅的石棺飞进敞开的光门,酣畅笑道:“陪我赌一把,赢了你就能回去了——带着我这具你当初迫不得已选择的夺舍载体,风风光光地重新当你的死眠之主。”
【呵……赌?和我?】苏尔不屑地嗤笑,【你自以为的豪赌,完全是你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寻死路。正好,我能拿走我百年前没来得及的东西,顺便取走你的身体。】
“当然是豪赌——入了赌局,参与者多少都有胜算,何况我还有我的筹码。不过我理解你的自负,你当‘庄家’的时间确实足够久,以至于如今你还走不出从前的身份,适应不了你此刻的现实定位。你不觉得你像是菟丝花吗?只能寄生我才能苟延残喘,还给我这个宿主带来毒素。”
【有意思,卡尔·海勒,我不得不说,我初遇你就觉得你非池鱼,但你明显比我预料过的更让我惊讶。】
【你在试着激怒我,干扰我,可你又能逆转什么结局呢——你早就知道我会夺舍你了,但你做了这么多,皆是徒劳无功。今天你的确让我感到惊讶,也仅限于此,反倒是助我拿回曾经的东西。】
“是的,我早就知道了,所以一直在做准备。不过倘若我是徒劳,你又是怎么被我骗了的呢?”
卡尔笑了笑,随即也迈进光门,闭上眼,适应着一瞬间的刺目:“这场赌局,我有胜算,你也有,而且帕迪斯,你也不亏。”
“瞧,我连根基都给你重新打好了,你是没见着你死了这一百多年里厅堂落魄成什么模样,当时我和伊莉雅差点连封印钱都交不起了,喝口茶都得续杯续到没滋味才罢休。你若是赢了我回去,别的不说,灵境花茶随你怎么喝到饱——我和伊莉雅种的茶树长势很不错。”
【有趣,卡尔。我承认你刚说的有几分意义,你确实做到了一些……没想到我居然真的被你骗了,被你算计到这里。不过么,我就笑纳你的努力了。】
“别着急啊,帕迪斯……”
进入光门后,门扉合拢,卡尔重新睁开眼:“如今的你,真的有信心赢过如今的我吗?”
……
死眠厅堂。
“所以,你和卡尔共同欺骗了帕迪斯·苏尔,让他松懈又设计了针对他的骗局……”
菲莉丝抿唇,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那裂隙
众人都一眨不眨望着伊莉雅,她这一瞬间忽然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说真话。
但看到这么多人的目光,又想到之前卡尔同样犹豫过,却还是选择让自己代他和盘托出……
卡尔曾经为了不让菲莉丝他们担心,的确隐瞒过一些事情,而那善意的隐瞒几乎每一次都让关心他的人更加难过,因为并非隐瞒真相就能让对方不去担忧,一个简单的换位思考就能明白这点。
所以他当时犹豫后还是和伊莉雅说——我已经要独自去面对了,隐瞒不会遏制担心,大家知道苏尔醒来后绝不会还乐观地以为我是去做一些“无害”的事情,何况死眠厅堂每个人都深深捆绑在一起,所以……
每个人都是如此关心着卡尔,所以他们至少有知情权。
伊莉雅不再犹豫:“裂隙之底的最深处,正是我们将帕迪斯·苏尔的残魂彻底从卡尔体内铲除的关键。那东西的存在还是解放权限后,厅堂主动告诉我们的。”
“厅堂……”沃尔登伯爵四下看了看肃穆恢弘的死眠大厅,“主动告诉你们?”
“是的,死眠厅堂从不是单纯的一座建筑。”伊莉雅平静解释道,“它是‘活着’的超凡造物。之前尘封时它只能凭本能回应个别指令,比如把封存的圣器拿出来,再比如见证生命誓言。”
“但现在……”
伊莉雅轻轻抬手,大厅两侧上百黄铜烛台平静燃烧的魂火,倏然间仿佛活了一般跃动起来,回应着厅堂管家的话语,也像顽皮的孩子和大家打招呼。
而那一簇簇苍白的魂火不断扭曲跃动,火苗投在地面的阴影居然勾勒成了维德文——「诸位日安」
“解放权限,正是唤醒了沉眠中的厅堂——它是具备意识与活性的超凡造物,而且只效忠于死眠之主。”伊莉雅看向怔愣的众人,微笑解释,“严格来说,是只效忠于现任死眠之主。它从未真正认可过帕迪斯·苏尔。”
死眠厅堂的魂火继续投影写道——「是的,艾斯特大人,厅堂只效忠于海勒大人」
「从主君第一次立下生命誓言起,直到厅堂毁灭」
“谢谢你,之后我会转告主君的。”伊莉雅对黄铜烛台点头后,重新看向呆愣的众人,微笑道,“那么,我继续回答大家关心的问题——豪赌的关键,裂隙之底到底有什么。”
“那里有帕迪斯·苏尔曾经最疯狂的‘藏品’,他根本想不到,我们会用他曾经的‘梦想’来对付他。”
……
迈入光门,缓释了白光对双眼的刺痛,视野逐渐适应,卡尔睁开眼。
他仿佛走进一片灰色的无形之海,物理的标尺在这里丧失一切意义,目之所及,皆是如海面般翻滚的灰色雾气。
而他立于“海面”之上,自然没有脚踩实地的踏实感——他仿佛是在被托举着漂浮,如无根的浮萍。
而身边是伊莉雅的石棺。
卡尔听到近似海风的声音。
起伏的浅灰浪潮闪烁着点点黑光,仿佛无穷无尽,他垂眸看去。
但那不是什么黑点,是无数虚幻的头颅——每一个都没有具体的五官,仅有一张伴随“海面”起伏而不断开合的嘴,带着痛苦发出细碎的喘息声,共同编织成这片空间悠长回响的“海风”。
无数的头颅浸没、漂浮在灰色的海面,伴随浪潮而起伏不定,宛如无数的鱼漂,它们不断轻声虚弱哀嚎着,沉溺在庞大的悲伤与恐惧里。
这里绝不是存在于现实的空间,即使是灵境,也不可能存在如此不可名状的空间。
当意识到那“海风”是由无数哀嚎构成后,卡尔这才忽然察觉那海风仿若化作尖啸侵袭着自己的耳膜——不剧烈,但却无止无歇,像是脑中长了千万根软刺,不会瞬间扎得鲜血淋漓,却远比那折磨得多。
仿佛永世不歇的凌迟。
似是要把人一点点吞没,拖进地狱,扎破一个不会愈合的创口,然后眼看着自己一点点流干每一滴血。
卡尔蹙着眉,直接弯身坐在石棺上,附近的头颅都恐惧的让开,随后他抬手抚上石棺。
“帕迪斯,够了,这对我没用。”卡尔淡淡说道,“放大我的感官,想攻陷我的意志,很聪明的盘算……”
可是,你以为我带着石棺而来,真的只是带一个交通工具吗?
卡尔扬起嘴角。
耳边的尖啸轻了,软刺似乎一点点收拢回去,“海风”又只是海风了。
但卡尔清楚,这并非是因为帕迪斯·苏尔听了自己的话。
伊莉雅亲手打造并使用百年的石棺,能让人保持清醒与理智,锚定并稳固灵魂的状态——若连这点小问题都解决不了,也太丢炼金宗师的脸了。
【……数月前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意志的坚韧远非常人可比。】苏尔的声音极其复杂,【但看来你这段时间,又强化了意志力。】
“是啊,我这几个月经历的很多,多到足以令一个普通人受不了这样波澜壮阔的人生。”
【这石棺有古怪,它帮了你。】
“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卡尔眨眨眼,“怎么样,伊莉雅的手艺很不错吧。仿照沉默之棺做的好东西。”
【很不错……】
“嗯,赢了我就归你了。但可惜我舍不得。”
卡尔轻轻敲了敲石棺盖,好整以暇地看向更远处的“海面”——远方灰色的浪潮开始汹涌,裹挟着恐惧与愤怒,连带无数颠簸其上的头颅,如海啸般拍着高耸的浪头向他奔涌而来。
“来得很迫不及待呢。”卡尔调笑道,“被你关了一百多年,之前我晋升时几次三番想把我的意识扯下来——看来它恨透你了。”
苏尔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