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扬不忧反喜。他虽然不支持滥用重典,可秦国的强盛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对于秦皇这等枭雄,他非常向往可以见识一番。
“婉儿不必担忧,我不得罪他不就好了。况且,我们此时已经走投无路,除了借助晋秦博弈来谋求生路别无他法,此时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赵语柔突然打断秦扬:“我还有一个方法。秦将军,我愿意用我自己来换取太傅和你们的安全,你与其去找秦国与虎谋皮,不如和那个南陵王谈谈——”
“殿下,这绝不可能!我们定然不会把你出卖给任何人,不论是晋国还是秦国。”
见赵语柔欲言又止,秦扬补充说:“殿下可还记得在榆安落花阁时,你曾答应的一月之约?”
“记得记得!”
顾瑶笑着说:“你让我们在一个月内帮你找到公主殿下。”
“末将现在就当没有找到公主殿下,这一个月内,还请各位把殿下保护好,切莫失信。”
见秦扬心意已决,赵语柔纵使万般无奈,也只能作罢。
高正和张起纷纷请缨:“我等愿共赴秦国。”
秦扬断然拒绝。他虽然轻描淡写,可此去路上必然凶险万分,对他来说,人越少反而越方便。
谢婉儿将青虹剑递给他,秦扬思索了一会,依然拒绝:“这把剑是从王雄那里拿来的,王雄本来是天狼骑,携剑逃了出来,我若北上带着这把剑,很可能会引起更多的事端。”
“可公子你只身一人,不带利器防身,这不是……”
秦扬笑了笑:“我没那么容易死。事不宜迟,明日一早我就出发。”
孙庭芳听完了所有人的说法,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缓步走到秦扬面前。
“将军,老夫支持你的想法。前路凶险莫测,迷雾重重,请千万小心,老夫在这里等你凯旋而归。”
见孙庭芳发话,其他人自然不再多说。秦扬还需要再好好休息一夜,既然已经制定了计策,就不需要再反复无常,浪费时间,众人随后散去,各自回到房间。
等他刚刚躺下,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他本来以为是谢婉儿,就随意喊了声:“请进。”
可看清了来者的面貌后,秦扬猛的从床榻上翻下来,俯身行礼。
“不知殿下前来,末将实在是失礼,请殿下责罚。”
赵语柔坐在桌边,摆手让他不必拘礼。
“将军,你可还记得刚才我说的计策?”
秦扬断然否定:“殿下如果是来说这件事,不必再言。末将就算再无能,也不可能活着让主上成为阶下囚。”
赵语柔摇了摇头说:“将军误会了。明日你即将远行,我担心因为我的失言,让你心中多了顾虑,特地前来解释。”
十年来,她每天都需要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贵为一国公主,她本可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生活。
这一切的根源,正是十年前的那场大败。虽然她不是那种喜欢抱怨命运的人,可那场转折终究是她心中永远的一根刺。
今天,她再度听到楚军兵败的消息,虽然极力克制,可心中还是如同伤疤被揭掉一般疼痛。在这种情况下,难免有些意志消沉,因此才想出了出卖自己换取他人平安的下策。
秦扬认认真真的听完,只见赵语柔忽地灭了烛火。屋里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殿下,这是何意?”
只听赵语柔幽叹道:“有的事,只有这样我才好问,你也好回答,你便当成当初在落花阁时初见的情景。”
秦扬想了想,轻轻道了声“是”,也坐了下来。
“此去秦国之事,有几分把握?”
秦扬半天不作声,最终还是回答:“三分。”
“三分么……”
秦扬马上补充道:“末将定然竭尽全力,哪怕只有一分成功的可能,也绝不轻易放弃。”
赵语柔叹道:“其实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有你这样的人舍生忘死来保护,可有时候会扪心自问,到底值不值得别人这样做?”
“殿下莫要妄自菲薄,您身为公主——”
“公主?”
赵语柔自嘲道:“我宁可不是公主,只是个平凡女子,每天可以和爹娘生活在一起,耕田养桑,牧牛织布。哪怕过得辛苦些,总比现在担惊受怕要好。灯亮之前,你好好陪我说说话,不必尊称,和婉儿一样唤我赵姑娘即可。”
“末将不敢。”
“那本宫命你照办,你听还是不听?”
秦扬万分作难。听,就是冒犯主上,不听,就是违抗懿旨。稍作权衡后,他只能选择听她的话。
“赵姑娘……在下……得罪了。”
赵语柔听他说的如此别扭,和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模样大相径庭,不禁莞尔一笑:“秦先生现在可称得上斯文扫地。不打趣了,你家中父母现在可好?”
秦扬沉默半晌,回答说:“我去年和父母失散,现在孤身一人,四海为家。”
“抱歉……我自幼不在父母身边,本想听你讲讲家人之间的趣事。”
秦扬听不得赵语柔道歉,赶紧说:“无妨,在失散之前,我和父母生活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里——”
他将家中位置从山里改为江畔边,乡人不止打猎也会捕鱼。如此一来,就不会泄露族人的秘密。随后,就把他记忆力的有趣之事讲给赵语柔。
“我爹虽然是村里最勇猛的男子,在家里却总是让着我娘。有一次我娘生气了,我爹嘴笨不会吵架,就抱起她沿着江边狂奔。我娘很顾及我爹在外边的脸面,这么一闹她反而先害羞,自然气就消了。”
赵语柔单手托腮,好奇地问:“世上竟然有怕妻子的男人,真是不可思议。你娘就不怕惹恼了你爹,他再娶一个回来?”
秦扬哈哈大笑:“村中的人生性淳朴,也没有多余的条件去弄出来三妻四妾,就是平平淡淡地守着一个人过日子,从年轻熬到白头。”
赵语柔喃喃自语——
“这便是,遇一人白首么?”
秦扬不置可否。他很清楚,赵语柔并不理解那种朴实无华的感情,这些不是文人墨客可以书写出来的,于是继续讲着趣事。
“我爹曾经偷偷告诉我,男子结婚时把妻子称新娘子,就如同有了新的娘亲一般。这个人从此会为你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平时嘘寒问暖,生病时端汤送药,自然要格外心疼爱护。”
“心疼爱护……”
赵语柔轻声念了几句,感慨道:“真是令人羡慕。秦先生,你这一生也打算只娶一人为妻么?”
秦扬被问住,只因为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一时间回答不上来,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如此。”
“意外?”
赵语柔浅笑道:“什么意外?比如,突然天上掉下来个婉儿姑娘?”
秦扬大窘,脱口而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黑暗之中看不清赵语柔的面容,依然可以猜想到她三分狡黠七分好奇的表情。
“婉儿姑娘的爷爷将待嫁闺中的孙女托付给你,肯定要有个名分。想必在他眼中,你已经是位新姑爷了。”
秦扬心中诧异于赵语柔的明察秋毫,可此中涉及到谢婉儿身世的密辛,不便多说。
“赵姑娘机智聪慧,如你所料,确有此事。不过这些是权宜之计,我和婉儿从来都是以礼相待,以友相处。虽然同床共枕,却没有任何非礼之举。”
赵语柔不知为何,竟然笑出声来。秦扬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她,不禁汗毛竖立。
“秦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韬武略都是当世大才,唯独对一样东西一无所知。”
秦扬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斟酌了措辞,问:“请赵姑娘为在下指点。”
谁知赵语柔并不作答,反倒抛出另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在关府时,你问我云湘公主的模样么?”
秦扬不知赵语柔为何突然问起提起往事,如实回答:“记得,当时你让我遇见后自行评判。”
“那……现在以为如何?”
秦扬尴尬地笑了笑。他心中自然觉得赵语柔美的惊为天人,可身为臣子,妄议主上这种事属实大逆不道。
“赵姑娘的容貌,在下没资格评判。”
“那你觉得我和婉儿姑娘谁更好看?”
秦扬揉了揉太阳穴,不禁疑问:“怎么你也这么问?”
“什么意思?”
赵语柔忽然兴致大增:“听你这么说,之前婉儿姑娘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是……”
“那你是如何作答的?”
秦扬思前想后,略显尴尬:“在下说……你跳舞时更美,她抚琴时更美。”
“有意思,秦先生真是无心插柳,大智若愚。”
赵语柔悄无声息地站起,秦扬本想点亮烛火送她,却被她拦下,随后转身离去,只留得一阵幽兰之香。
秦扬猛地甩了甩头。时间已经不在他这边,必须心无旁骛。
明天他将踏上一条非生即死的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根本回不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