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元朗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中午时分步入省委大院后面这栋灰色建筑里。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环境,见到熟悉的人,却得到不一样的配方。
方中奇表情平淡,公事公办的口气说:“聂书记中午还有个接待任务,只有十分钟,请你严格把控住时间。”
即便如此,厉元朗还是客气的感谢了方中奇。
走进书记办公室,聂双汉身体都没离开椅子,下巴颏示意他坐过来。
“时间紧迫,就不给你倒水喝了。”聂双汉冷声道:“听说你在查品缘集团,那可是你们蓝桥的明星企业,纳税大户,你就没考虑过后果吗?”
抛出一连串不满语气,厉元朗骤然感受到了巨大无形的压力。
如果这件事得不到省委和聂双汉的支持,将会举步维艰。
这是厉元朗上任后,亲自督办的第一起大案要案,不成功,将会对他的威信大打折扣。
他稳了稳神,正色说:“据初步掌握的消息,品缘集团很大可能参与到和九元矿业的商业争夺之中。”
“他们原计划和九元矿业的黄元龙合作开发,但是胃口越来越大,现在是想吞并九元矿业的业务,由他们接手。”
“而且,品缘集团下属的美嘉大酒店总经理郝常亮,暗中支持五家镇的盛家兄弟,纵容他们在五家镇胡作非为。”
“五家镇城市执法中队的中队长盛林,在深林县副县长毛自定撑腰下,更是胆大妄为,多次和九元矿业的黄元荣产生激烈冲突,最大一次,让其弟盛三纠结数十人闹事,打伤多名矿厂工人。”
“聂书记,综上所述,品缘集团明显带有黑恶性质,必须坚决予以打击,还五家镇一个晴朗的天!”
“这么严重?”聂双汉的双眉蹙在一处,面色严峻。
身体徐徐靠在椅背上,端起保温杯抿了一口茶,“真要是这样,品缘集团这是自寻死路。不过……”
话锋一转,聂双汉叹息道:“米大志同志找过我,恩学同志同样也提出过他的意见。”
米大志厉元朗知道,恩学就是常务副省宋恩学,在省常委排名第五,举足轻重。
“他们全都提到营商环境的问题,尤其品缘集团正在与多家公司商谈合作项目,你们这么一弄,让他们很被动,合作谈判很有可能无疾而终。”
“厉元朗同志,扫黑除恶是一项事关社会稳定的重大举措,要实行常态化,要坚决堵住源头,彻底除掉保护伞,铲除黑恶势力。省委坚决支持,毋庸置疑。”
“只是你们在侦办过程中,也要考虑到经济发展所面临的挑战。”
“查处一个品缘集团,会造成何种后果,会给蓝桥经济发展带来怎样的影响,这些都需要好好斟酌。”
“蓝桥市经济,本就落后于全省其他地市,这些年经过大家共同努力,总算有了一点起色。”
“在这种时候,该怎样想,该怎样做,你们要谨慎稳妥,三思而后行。”
听得出来,聂双汉嘴上支持厉元朗查处品缘集团,实际上却是反对的。
因为涉及到黑恶势力,他不会直接提出反对,那可是跟上面政策背道而驰。
这是让厉元朗大大出乎意料,万万没有想到。
显然,在聂双汉的天平里,发展经济已经占据上风。
其实细想起来很好理解。
扫黑除恶和发展经济比起来,不出彩,也不出成绩。
若是查出多少黑恶团伙,揪出多少贪官污吏,反倒让人觉得,你的治下不太平,你的治理能力有待商榷。
而发展经济,那是听得见、看得到,实实在在的政绩。
是晋升路上拿得出手的通关符,扎扎实实的硬通货。
对于聂双汉的态度,厉元朗暗自惊讶,也产生出莫大的失望。
他的不支持,将会给自己、给调查工作带来极大的不稳定因素。
在厉元朗思考的时间里,聂双汉继续说道:“据反映,你在蓝桥大搞一言堂,听不进其他同志的不同声音,尤其是主要领导。”
所说的主要领导,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自然是指市委副书记、市长樊俊。
前不久,在市委一次常委会议结束之际,樊俊专门和厉元朗谈起市纪委介入调查品缘集团一事。
樊俊作为市长,首要关心的就是经济发展。
一座城市和一个家庭大同小异,赚不到钱,别的都是纸上谈兵。
所以,对于厉元朗这段时间力抓扫黑的事情,樊俊同样口头上支持,心底里却是反对的。
理由和聂双汉一致,扫黑除恶,不能以付出经济为代价。
要把影响降到最低,要充分考虑带来的不良后果。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樊俊在理念上和厉元朗分歧太大,谈了没几句,就闹得不欢而散。
本以为不过是个小插曲,没想到竟然传进聂双汉的耳朵里,变成他搞一言堂的佐证了。
厉元朗第一次感觉到,蓝桥市委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是波涛涌动,隐藏着针对他的阴谋举动。
“聂书记……”厉元朗本想详细解释。
这会儿,响起一阵敲门声,方中奇推门进来,提醒说:“书记,客人们都到了,就等您了。”
说完,还无意间瞄了厉元朗一眼。
不满眼神充斥其中,俨然埋怨厉元朗没有掌握好时间的意味。
“我知道了。”聂双汉起身,摆手说:“厉元朗同志,我们以后再谈,你回去吧。”
这个逐客令下得很生硬,变相撵人一般。
弄得厉元朗极下不来台。
可是没办法,人家嘴大,自己嘴小。
转身之际,厉元朗并未急于走出聂双汉的办公室。
而是紧走几步,冲着聂双汉低声说:“聂书记,有句话我想单独向您汇报。”
正准备穿外套的聂双汉一愣,方中奇反应奇快,连忙说:“我在外面等您。”
就剩他们二人,厉元朗才说:“天河同志让我给您带句话。”
聂双汉怔住,穿外套的动作瞬间定住,“什么话?”
“他说,北江的冷风刮得太大了。”
“就这句?”聂双汉紧皱双眉。
厉元朗点头,“是的,就是这句话。除夕那天,天河同志在楚中我岳父家里,亲口让我转告您的。”
“聂书记,我不打搅您了,再见。”
聂双汉露出机械式的表情,望着厉元朗高大挺拔的背影,陷入沉思之中。
综合聂双汉的反应,厉元朗并没急于返回蓝桥。
在省委大院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他坚信,聂双汉肯定会有后续动作。
之所以特别提到,尚天河是在除夕当天专程前往楚中,已然说明一个问题。
岳父和于劲峰关系融洽,不像外界传扬那样,势同水火。
任谁都知道,尚天河是于劲峰的得力助手,往往有些事情,于劲峰不好出头露面,都由尚天河代劳。
他的意见,也就是于劲峰的要求。
聂双汉总不能置若罔闻吧。
中午,厉元朗方炎两人,在酒店的餐厅吃了午饭。
期间,他接到了高明化的电话。
根据市纪委对品缘集团的调查,发现品缘集团和省城的众友公司来往密切。
“众友公司不简单。”高明化说道:“成立不足五年,发展速度迅猛,旗下有三家分公司,蓝桥市就有一家。”
厉元朗要求道:“你们就从蓝桥的这家分公司入手调查,还是那句话,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出了问题,我担着!”
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语,犹如吃了定心丸,让高明化更加坚定了信心。
只是,厉元朗一直企盼的省委来电,并没有出现。
莫非自己判断有误?
厉元朗不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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