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极大,胡都和栗玑不得不在这山庄住下。
掌柜的满脸堆笑道“这上房只有一间了,马夫随从只能住人的大通铺。公子,您看给您定下上房可以吗?”
这下栗玑尝到多嘴的苦头了,她只是皱着眉,不说话。
胡都淡淡道“那劳烦掌柜的,安排一下,我与我马夫一起住通铺。”那掌柜的一听他这说辞,这锦衣男子宁愿与下人同住也不愿与自己夫人住在一起,脸上又闪燃了希望的火焰。
她红红绿绿的脸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恨不得把胡都吃了似的。
栗玑也不知自己发什么疯,佯装撒娇道“夫君,我要跟你一起住。”说着还作势伸手环着他的腰,眼睛却却充满挑衅看着那掌柜的。
胡都想她不善汉话,不能令人起疑,又不知如何处理,只是不言语。
栗玑见他不说话,那掌柜的又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故意把声音掐尖了道“夫君,我要跟你在一起,那你要住通铺我也去。”
胡都闻言皱眉说道“不要胡闹。”
栗玑噘嘴不满“那我一个人住你就不怕我不安全吗?万一夜里哪个歹人将我掳了去,有你后悔的。”
胡都想着确实如此,她若是在他身边有个三长两短,她整个家族的人都不会放过他的。如此想着也就颔首“那就依夫人的吧。”掌柜的见他们一来二去的,想必这公子也是迫于无奈。这姑娘虽年纪小但一看也知是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没点温柔体贴,光耍小姐脾气。
夜里暴雨依旧没停地下着,冷雨伴着寒风,打得窗棱砰砰作响。山庄的丫鬟给胡都二人铺上了厚厚的锦被,福了福身子就退下了。
房间里点了熏香,袅袅烟香升起了薄薄青雾,房间里还燃着木炭,与外头的凄风苦雨不同,屋子里一片暖意。
栗玑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胡都把屏风往外侧移了移,塌下铺了一层锦被,上面又放了一层锦被。
栗玑撑着脑袋发呆,想着不知何时才能进城去寻药,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咚咚咚……”胡都开门就见掌柜的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他侧身躲开。正好让她看见塌下铺好的床铺,更证实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两人必定是貌合神离。自己有这偌大的山庄做嫁妆,给这公子做妾,也不一定配不上。这小姑娘看着就没什么心机,自己即使做小也吃不了亏。
掌柜的名唤柳翩翩,是原先暖香阁的头牌,风月场上十几年,人精堆里摸爬滚打,攒了银钱赎身,又委身过给镇上数一数二的富人做妾,从他身上捞了不少,那富人也是真心待她,瞒着家里留了一大笔钱财给她。他死后,柳翩翩成了寡妇,自请出府。找了不少人才寻得这么个好地方建庄子。一个女人要打理这么大个庄子也不容易,所以柳翩翩才想着若是能寻得佳婿,有这嫁妆自己也无需给那些七老八十的伏低做小,要找就找眼前这般的俊逸的。她风月场上浪迹多年,最擅长的伺候男人了,保准教他乐不思蜀。
她袅娜着身子,抱了床锦被。巧笑嫣然“我今日看妹妹身体如此单薄,这大山里夜晚寒凉,特地又寻了床被子送来。”
胡都闻言道“如此便谢过掌柜的。”柳翩翩闲来无事最爱看话本,里面写得都是俊逸公子救风尘,她对这相貌堂堂的人十分倾慕,媚声说道“公子,唤我翩翩就行了,无需客气的。”说话间,一床被子铺了又铺。
栗玑见她磨磨蹭蹭也不想走,心里烦得很。走上前去环住胡都的腰,娇嗔道“夫君,我累了,歇息吧。夜里凉,夫君不用疼惜我。我受得住。”
胡都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一阵哭笑不得。三两句话,就惹人无限遐思,这小丫头是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柳翩翩听得脸青一阵红一阵的,这小姑娘牙尖嘴利的,说起这事半点不害臊,倒像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无奈两人是夫妻,名正言顺。当下只能僵硬地笑道“是啊,公子和妹妹早些休息,明日我打点好早膳来叫二位。”随即出去了,胡都想将她的手拉下,栗玑紧紧抱住,因为她知道门口还有个不死心的身影。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陪本知军睡觉,不然回去我告诉墨铎你轻薄我。”
胡都腹诽究竟谁轻薄谁。烛光照见他将她打横抱上床的身影,将其他烛火吹灭,只留一盏映照着他在她身侧躺下的身影。
栗玑伸手抱他,嗓音黏腻“夫君,我要你亲亲我。”胡都对这个爱演戏的少女已经无计可施了,只得任由她去。
栗玑仰头看天,他望着她的侧脸。她忽的转头看他,眸子如上好的墨玉,漆黑里藏着光亮。“胡都,我得守着你,不能因为别的事情耽误了救墨铎。休想与那女人有什么交集。
胡都定定地看她的眼睛“栗玑,我对她没有想法。”
栗玑恨恨道“胡都,别让我发现你故意耽误救人。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文庭睿将她蛮横的表情一一收入眼里,面上不显,心里一片柔软。不放过就不放过吧,那也好。
清晨的微光从窗棱处漏出,山里的夜实在太冷了,栗玑睡着睡着,整个人都缠在了胡都身上。早晨他还没起,她被晨光刺着眼睛醒来了。自己这八爪鱼似的缠着别人,也实在是不好意思。
又想起昨日自己蛮不讲理纠缠他的情景,毕竟是女子。一张小脸更是熟透的柿子般娇艳。她细看他,难怪那柳翩翩紧紧地纠缠他,他生得真好看啊。浓黑的眉毛,密而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略薄的唇微抿着。她指尖轻轻划过他的五官。忽的被一阵扣门声吓得缩回手,“公子,妹妹,起来用膳了”,门外响起娇媚的声音。栗玑皱眉,真是阴魂不散。
她起身故意把鬓发弄乱,把领子扯开了些,拧自己脖子一把掐出了块红痕。穿上鞋子开门自然而然道“掌柜的快别喊了,夫君昨日折腾到半夜才睡,还没醒呢!你别打扰他了。”
柳翩翩见栗玑头发也乱了,衣衫不整的,还正巧看到脖颈间还有浅红的印记。愣了愣道“如此,那妹妹和公子再歇息一会儿吧,翩翩不打扰了。”
说罢便想走,栗玑却叫住了她“掌柜的,我知你看重我夫君的样貌为人。但我们少年夫妻老来伴,即使我们偶尔别扭,只要我愿意,他就会舔着脸来求饶。他是绝对不会不顾我的意愿娶妾的,掌柜的还是早早断了念想。”柳翩翩不知自己的心思竟被一个小姑娘看透了,脸上挂不住“妹妹多虑了,既来了我这庄子,就是贵客,哪有不好好招待的道理。”栗玑但笑不语。
待她走后,栗玑回到房间,只见胡都已经醒了,撑着头侧卧着看她,眼里满是揶揄意味。“栗知军倒起得早。”
栗玑知道胡都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僵硬道“在寻到药之前,谁都不能打扰你。”
胡都闻言嗤笑一声,他不知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栗玑却道“庄子里太无聊了,本知军命你带我外头去溜达溜达。”
胡都心情愉悦道“是,栗知军”
幸孤山经昨日一场暴雨,许多山石被击碎了砸在地上。昨夜利用飞鸽互通了消息,锦州那边已经着手督促修桥事宜。
栗玑在山间行走着,如同一只云雀入了幽林,全是自由的气息。胡都在她身后跟着,边观察着周遭的情况。忽见前方碎石滑落,他伸手拉她,她正细嗅着林间草木清香的味道,只听他一声“小心”,下一秒就跌进他水沉香气息的怀抱,她原先时闭着眼的,缓缓睁开眼看看,有丝懵懂和稚拙。两人靠得太近,她胸脯紧贴着他广阔坚实的胸膛,胡都喉结动了动,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栗知军,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回山庄呆着吧。”
栗玑见这情况,也不任性了。点点头同他一起折返回去。出来时不觉得,回去才发现两人竟然走出那么远了。栗玑平日里在军营,出行都骑马。现在脚是又酸又疼,胡都见她越走越慢,在她面前蹲下道“栗知军,上来,我背你回去。”
栗玑实在太累了,也顾不得之前对他的偏见,趴在他背上,由他背着。他的肩膀很宽,水沉香的气息似有似无,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栗玑靠在他的肩头,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胡都,你好像也不像看起来那么讨厌。”
胡都只觉心里一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初次见她,他当她是普通少女,
想着待篝火晚会结束就去找她。后来知道她身份尊贵,想到两人也许再无可能,他把这念想埋在心底,不知如何忘记,如何放弃,只得一日一日无奈地牵挂着。
现在她说他没那么讨厌了,他也不知是喜是悲。
她似乎叹了一口气“我与你只见过几面,我不喜欢你,是因为所有人都让着我,你却不。我父亲在世时,我是总军之女,我的父亲是北戎的官衔最高的大将军。你呢,你什么也不是。可后来我发现,我不喜欢你,根本对你没有丝毫印象,你聪明、优秀、武艺高强,达慕大会时,很多部落首领的女儿都在讨论你。我不服气,觉得你只不过一副皮囊而已,我还是眼高于顶看不上你。可是,我有什么资格看不上你呢?我骑术、剑术、武功都不如你,你还会医术,我连汉话都不如你。我看柳翩翩接近你就很难受,比看墨铎对那女奴好都还难受。为什么没有人对我真心实意的温柔一些呢?不是看着去世的父亲面上忍受我,是真心实意的。”
胡都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她这些话浸得一片濡湿,她一直比他更勇敢,敢于面对自己的心,敢于去寻找,即使不明缘由,却勇敢面对。
他脸侧了侧,像是说给她听“你很好。”
两人回到山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胡都似乎不再克制自己了。栗玑肚子饿得咕咕叫,见菜上来了就畅快地吃着。他满眼宠溺地看她吃,偶尔还道一声“慢些”,给她斟一杯茶递过去。
她边吃还边嘟囔“你也吃”,说罢给他夹了一块香酥肉,他夹起来吃了。这一切都落在柳翩翩眼里,倘若初见两人时是看似貌合神离,那现在就是那公子对他这个娇纵的夫人宠爱得紧。她见惯风月的人,如何不知男人情动时的眼神,自己是不可能插进去的,她也是利落的,虽喜欢,但她知道男人的心在什么都有,心不在,再温柔妥帖也是徒劳。
两人吃完便回房休息去了,胡都在桌前拿了本书看。栗玑百无聊赖地逗着院子里不知哪里跑来的小猫。柳翩翩走过来,对她巧笑倩兮“今日的膳食可还满意?”
栗玑见她还来,以为她不死心,语气不善“挺好的。”柳翩翩知她心里想什么,继续说道“妹妹,无需客气。我听官爷说那桥下午就可以通了,妹妹若想进城赶一赶日落前就能进城。”
栗玑见她完全不关注胡都,倒真像是只跟她说事的,也就缓了缓脸色“嗯,知道了,谢谢柳姑娘。”柳翩翩朝她笑了笑,就转身走了。只留栗玑一人在原地疑惑,这就,放弃了?
走进房间,见胡都还在看书。走上前去,他斟了杯茶,浅酌着。
她在蒲团上坐下,双手撑着脑袋说“柳掌柜说,桥修好了。明天就能回城了。”
胡都没有抬头,应声道“好,我们用完午膳进城。”
山里的太阳一落就十分凉气袭人,尽管马车上备了毯子,栗玑的手脚还是冰冷的。她早上走了许多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等胡都在软踏上快睡着时,忽的一个软绵绵的跌过来,跌在他的大腿上。栗玑在他的腿上轻轻地瑟缩着,胡都抱起她,拿着毯子准备给她裹好,谁知她箍着他脖子的手怎么也不放,他只得掀开毯子给两人裹上毯子。两个人抱在一起,里立马暖融融的,栗玑闭着眼小狐狸似的蹭了蹭他的胸膛,满意地睡沉了,他有无数旖旎的想法,叹一口气,就只化作一个温暖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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