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林,月影越垂越低。纪小小仰头看面前右相晦暗不明的脸。她听云大人说的那番话,估计是家里云暮色发生了什么,他才会这样恼羞成怒。这怒气当中还带着女儿非季珩不可的愠怒。纪小小不敢妄言,万一惹恼了,掐死了她,她也就真的是恶毒女配大结局了。
右相却不管她,自顾自说着“我的暮色那么优秀,哪一点配不上他季珩。是老天对我的惩罚,让我的女儿痴心错付我的死对头。这个臭小子有什么好的,不就是皮相好了些,才华横溢了些,文韬武略了些。”纪小小心想,这老头子还是欣赏季珩的啊,听他这么说竟不知如何置评,只能一边静静吹令人凉彻骨髓的风,一边静静听。
“我的暮色……”老爷子懊恼扶额。
“云大人,云小姐她……怎么了?”纪小小尝试着与他沟通解开他的心结。
“暮色她,出家了!”云席之痛心疾首,这叫什么事啊!好好一个姑娘家跑到云隐寺削发为尼。那么柔顺黑亮的一头长发啊!
“这个……出家可以还俗嘛,右相大人不必过于介怀,云小姐可能是一时冲动。您放宽心,等她回来。”纪小小努力尝试开导这个半老头。
“可她说季珩一日对她无情,她就一日待在云隐寺不嫁!”云席之对季珩已经到了一提起就咬牙切齿的程度。
“你讨厌季珩,抓他呀,你抓我干嘛?”纪小小试着另辟蹊径。
“要我抓得到啊,抓朝廷命官是株连三族的死罪。季珩那只长着獠牙的狐狸有那么容易束手就擒?”云席之想自己纵横捭阖半生,临要卸下朝堂担子了,遇到季珩这个克星。朝堂上处处与他意见相左、针锋相对就罢了,生活上独生嫡女对他痴心不改,真是处处惹他不舒服!!
“云大人,绑架朝廷命官株连三族,那绑架朝廷命官亲属至少也是个死罪吧?右相大人想清楚了吗?”季珩清冷的声音自斜后方响起,云席之回头,只见季珩一身玄紫色捻银丝祥云别鹤官袍穿得是玉树临风。不得不承认,季珩气度不凡,有自成一派的威仪,在他这个官场混迹多年的高官也毫无怯色,不卑不亢。
纪小小觉得自己可能离死不远了,刚刚她叫右相去抓他的话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她这样贪生怕死,卖夫求荣的女人怎么可能得到美男芳心。她等下就说自己是被吹傻了,她没有这个意思。
右相云席之压下心中烦闷,开口道“老朽垂死之人,还怕死?况且,左相是忘了,这纪小姐可是以我义女的身份嫁给你。义父见义女,说绑架似乎不妥。”
“哦,我竟不知,见我府里的人可以不经过我同意。”季珩眼底的不耐烦凝成实质,眉眼陡然冷厉,长期居于上位的倨傲铺面而来,让纪小小莫名害怕。
“臭小子,你别跟我扯来扯去,你可知暮色为你出家了,一头青丝削个精光。”右相有些气急败坏,纪小小心想,果然无论多厉害的人都有软肋,右相的软肋是云暮色,提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他就没法淡定。那……季珩呢?他好像无坚不摧,有武装到牙齿的盔甲。他应该……没有软肋吧。
“云大人,我无意云小姐,早就与她说清楚了。此事与季某何干?”季珩言语冷冽,并不想与他多说什么。
哎!这个季珩,云小姐多好啊,两个人强强联合,生出来的宝宝也一定是聪明能干的,说不定三岁就能飞天。纪小小忽略黎明的冷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想着,季珩一记眼刀飞来,纪小小吓得缩了缩脖子,这季珩不会看出她想什么了吧?
“你……”云席之一时间语塞,虽然他说的有道理,可……
“云大人无事,我便把我的人带走了。也许还能赶上早朝与云大人议策。”季珩牵起纪小小的手,忽的发现她的手冰窟里捞起来似的,冷得不像话。他沉默着皱眉,只想快点走。
“我还没说完呢!你这臭小子到底有没有礼貌啊!”云席之彻底被激怒了,这个季珩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云席之伸手要拉他,季珩一挡,云席之身边的近侍知主子脾气暴躁,身子骨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赶紧挡在云席之身前与季珩过起招来。纪小小还是第一次亲临现场看人用武功打架,一双眼好奇地看着眼前两人你来我往的过招。
一会儿是近侍的掌风劈向季珩,季珩稍侧身躲过;一会儿季珩又挥出一拳,近侍接招却连退几步,表情还十分狰狞痛苦。
两人几番缠斗,近侍渐渐不敌。纪小小正想鼓掌,谁知那近侍奋力一掌,被季珩躲过,直直落在看戏的纪小小身上。她只感觉到一阵巨痛后天旋地转,这……那么高的地方,自己是不是大结局了。出师未捷身先死,任务还没完成就挂了,是不是就会灰飞烟灭了。
季珩看着纪小小那抹月白的身影如凋谢的花瓣一般飘落了,他几乎在同一瞬跟着飞跃而下。
只留下右相与近侍面面相觑,这……两人是一起跌下山崖了?右相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女儿要皈依佛门了。季珩他心里只有这个妾,已经容不下别人了,他连命都不要。
天心阁依幸孤山而建,山脚年年积累多少身份未名的森森白骨。
右相只怔了片刻就反应过来,冷声呵斥近侍“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赶上上朝谁还能找我麻烦。”
近侍赶忙追上云席之离开的步伐,心想着久居高位的人真是见过大场面的,处变不惊。自己知晓他的秘密,往后可要小心行事,不然迟早被他灭了口。
天色渐亮,日光万丈披在密林之上。山谷中一片寂静,枝上的弧形叶片汇集一滴细小的水珠滴落在纪小小的眼睑,看起来宛如美人凝泪。
她死了么,为什么浑身冰冷,周遭一片黑暗。她被更冷的滴落在她眼角的露珠唤醒,艰难睁开眼睛,想动却发现胸腔剧痛,身下压着健硕的胸膛,她抬眼看去,是季珩低垂的墨色眼睫。她想起,不慎从天心阁的石栏跌下时,霎时,他就握住了她的手。他将她揽进怀里,隔绝了所有下坠时枝叶化作的利刃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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