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谷玉笙还是被李道师带下去了。李道师之所以能在清微宗中屹立不倒,凭的就是一个“忠”字,他忠的也不是旁人,正是李道虚。虽然他平日里与李元婴、谷玉笙夫妇交好,但既然是李道虚开口发话了,他就绝不会顾念旧情。
谷玉笙被带下去之后,李元婴慢慢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有些失魂落魄。
李道虚道:“明心。”
刚刚坐下的李元婴又站了起来,“弟子在。”
李道虚问道:“我问你,关于谷玉笙的事情,还有上官莞、李谨风等人,以及李如风之死,事前你就一点也没有察觉吗?”
李元婴听到此言,心中一松,知道师父最终还是给自己留了几分余地,于是赶忙回答道:“是弟子失察之罪,请师父责罚。”
李道虚道:“既然是失察,又牵涉到你的夫人,天罡堂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交给冰雁去管。”
李元婴深深低下头去,“是。”
李道虚道:“有客人在,本不想议家事,可到了如今这般地步,索性说完。上三堂的堂主人选,也该变一变了。天魁堂的堂主还是李道师,加一个副堂主,由李太一担任。天罡堂没有堂主,陆雁冰兼任代堂主,从今日起,去掉那个‘代’字,升任堂主,副堂主李如冼调任为天闲堂堂主,由原天机堂堂主李如剑担任天罡堂副堂主。天机堂的堂主还是司徒玄略,原来的副堂主李如寿调任为天暗堂堂主,由陆时贞担任新任天机堂副堂主。调任天魁堂的龙希胜为天剑堂堂主。”
一番变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天魁堂虽然是上三堂之首,递补了一个李太一,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李太一走后,天暗堂的堂主之位就空了出来,等同是多出一个位置,同时陆雁冰升任天罡堂堂主,也空出了天闲堂堂主的位置,这两个位置,分别用来安排原本的天罡堂副堂主李如冼和原本的天机堂副堂主李如寿,两人由副堂主升为堂主,看似是更进一步,实则手中的权势大大缩水,是为明升暗降。李道师的心腹龙希胜也被赶出了上三堂,明面上成为天剑堂的堂主,同样是明升暗降。
新递补上来的两个副堂主,李如剑是左右摇摆的墙头草,与陆雁冰的关系还算不错,与李玄都也有交情,陆时贞则是张海石的人,张海石和李玄都都有恩于她。如此一来,上三堂中,李元婴的势力几乎是被一扫而空。
没了上三堂的支持,李元婴的宗主之位,就变得有名无实起来。
张海石和李非烟面容虽然严峻,眼神中却压抑不住兴奋。
李元婴的脸色有些吓人,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就是了。
唯有陆雁冰最是兴奋,什么叫一步登天,这就叫一步登天。
一个宗主,两个副宗主,三个上三堂的堂主,这便是清微宗的核心位置,至多再加上一个宗主夫人和几位弟子,可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谷玉笙被拿下,李非烟是不管事的,李道师、司徒玄略与她平级,那么她的头上就只剩下老宗主李道虚、宗主李元婴、副宗主张海石三人,她也算是清微宗的核心人物了。二师兄素来与李道师不和,对于大师兄的兄弟也谈不上另眼相待,待到老宗主飞升离世,二师兄做了宗主,副宗主就是她的囊中之物,而且二师兄年纪大了,四师兄又是要做大掌教的人物,看不上一个宗主之位,日后说不定这宗主之位还要落到她的头上,她焉能不喜。
至于李太一,固然修为高些,天赋好些,那又如何,待到四师兄做了大掌教,得罪过四师兄的李太一还能翻出四师兄的手掌心不成?
想到这里,陆雁冰偷偷看了眼李玄都,心里打量着要多跟四师兄亲近亲近,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嫂子又是她的闺中好友,这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情分,难道不帮她去帮李太一那个喂不熟的狼崽子?
此时李玄都的脸上并无什么明线表情。
李玄都心中明白,这是李道虚给出的诚意,因为要达成和议,打压李元婴等反对派是必然之事,现在李道虚已经抓了谷玉笙,又打压了李元婴,表明了自己愿意和议的诚意,那么接下来,李玄都就应该回报以相对应的诚意。
无论如何,这个决断是要下了。
李道虚深深看了李玄都一眼,说道:“紫府,明天你来见我,给我一个答复。”
李玄都起身道:“是。”
李道虚点了点头,转身从正堂的侧门离去。
李道虚一走,司徒玄略等人也陆续离去,接着就是三位道门真人和白绣裳等人,唯有李元婴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李玄都也没有急着走,陆雁冰来到李玄都面前,因为李元婴还在,她不好明说,只是冲李玄都挤眉弄眼,李玄都明白,这是找他邀功来了,不由笑道:“找二师兄和姑姑去。”
陆雁冰此时正在兴头上,也不计较,转身与张海石、李非烟等人轻声交谈几句,张海石还拍了拍陆雁冰的肩膀,大有孩子成器的意思,然后一起出了正堂。很快,正堂中就只剩下李玄都、秦素、李元婴三人。
李玄都和李元婴相对而立,李元婴眯起眼望着李玄都,仔细打量着,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李玄都,又似是刚刚认识李玄都。
李玄都也不躲闪,就这么与他对视。
李元婴此时心如沸水,可脸上却是一片阴沉,缓缓说道:“师弟厉害。”
李玄都明知故问道:“不知哪里厉害?如果师兄说的是手中长剑,那日你我斗剑,已经分出了胜负,的确是我更胜一筹。”
“李紫府!”李元婴死死盯着李玄都,“斗剑输了,不算什么,我李元婴不是输不起的人,输在你的剑下,我心服口服。我佩服你的也不是这一点,毕竟很早之前,老爷子就说过,你的剑道也比我高出三尺,我也早就认命了。我佩服你的是,竟然能让老宗主改变主意,不过一年之隔,老宗主就从绝不议和变成了可以议和,难怪大天师要让你来做这个中人,我岂能不佩服?”
李玄都道:“是否和议,关键不在于哪个人,而是时势使然。形势变化,自然要做出不同的对策去应对,如果师兄连这点简单道理都不明白,还是不要做这个宗主了。”
这句话可谓是打在了李元婴的痛处,今日李元婴彻底丢了上三堂,只剩下一个宗主之位,这也让李元婴疑心李道虚是不是要先剪除羽翼,然后再废黜自己,此时听得李玄都如此说,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李玄都!”刚才李元婴还肯称呼李玄都字号,可此时他已经不管这些了,直呼李玄都姓名,俨然是要撕破脸皮,“我不做这个宗主,是不是换成你来做?当年你仗着张家千金,差一点就成为宗主,今日又要借着秦家千金的势,把我赶下台,是不是?”
“我已经是宗主了。”李玄都平静答道,“是太平宗的宗主,而且道门必将一统,到那时候,宗主不宗主,都是细枝末节,关键是三位掌教,而三位掌教的人选也确定了,分别是大天师、师父、‘天刀’,这个时候,师兄还在纠缠什么宗主之位,未免可笑了些。”
李元婴怒极反笑,“的确可笑,我倒是忘了,你之所以能成为太平宗的宗主,是大天师的提携和扶持,‘天刀’是你的岳父,白衣观音是你的岳母,你还是师父最喜爱的弟子,这天底下的好事都让你占尽了,想来三位掌教仙去之后,这大掌教之位也定然是你的囊中之物。”
听到李元婴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说到了实处,李玄都知道今天这场交锋是迟早会来,干脆说道:“没错,天底下的好事都让我占尽了。可师兄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天底下的好事都让我占尽了?大天师为什么看好我,‘天刀’为何同意把掌上明珠嫁给我?师父又为何会喜爱我?你想过没有?再往前推,还有张相,还有二师兄,为何都会看好我,而不看好你,总不能都是因为我运气好吧。”
李玄都一连几问,却是把李元婴问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元婴道:“其实只有一条,无非是我敢于担当罢了,师兄,你扪心自问,你敢吗?且不说那些正邪之争,我只说一条,向师父进言,你敢吗?你若不敢,这些好事当然不会落到你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