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帐之外,一名帷帽女子带着少年缓步慢行。这里防卫森严,但是来往的巡逻骑兵却对二人视而不见,仿佛两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在女子的视线之中,整个金帐都被一座大阵笼罩,而且与中原的阵法截然不同。这座阵法是一座“炼阵”,用以炼制长生不老药,与中原道门典籍中的“金丹”类似,故而这种阵法又被金帐萨满称作“长生石”、“来自天上的石头”、“生命之石”,其炼制方法被记载在萨满教的圣典之中,也就是国师口中的“长生天根本法”。
“长生石”的神力被萨满们描绘的几乎其神,他们将“长生石”称为“生命之石”,这是最古老、最神秘、最不为人知的,从性质上看是最不可理喻的,也是长生天的、降福的和神圣的。所以,“生命之石”是真实的,而且比确实性本身更为确切,是奥秘中的奥秘。它是长生天的力量,但对无知者则是隐秘的,是天底下万物的极限和目的,一切萨满操作的最终而不可思议的结果。它是天地的完美精华,无法损害或毁坏的不可毁灭物体,它是自身拥有精神的双重而有生命的石头。他是永远的光辉,是能治愈所有疾病的灵药,是恩泽草原的不死鸟,是所有财富中最为珍贵的宝物,是整个草原重要的宝物。
正是因为“长生石”的存在,国师才能为老汗续命,老汗作为草原的主人,显然也知道“长生石”的存在,所以才会选择相信国师。
此时笼罩着金帐的阵法就是萨满教的最大奥秘“长生石”的炼阵,从理论上来说,一个足够大的炼阵可以将阵法内部的所有人分解,然后炼制成最纯粹的结晶。换而言之,只要是蕴含生命之力的的躯体、灵魂,都可以被炼制成“长生石”,当然也有前提,阵法内之人没有还手之力,若是有人敢把一位长生地仙或是造化境的大高手放入阵中,那么结果非但不能炼制成“长生石”,反而会为他人做嫁衣。
女子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笑意,开口道:“国师打得一手好算盘,比起大魏的官员也不多承让。大魏的官员是干着皇帝的差事,给自己捞钱,国师是打着给老汗续命的名义,炼制自己的‘长生石’。皇帝不知世情,被底下的人欺瞒,一个鸡蛋十两银子,老汗不懂萨满教的手段,就算勉强苟活一年,也差不多把自己的家底掏空了。”
少年震惊道:“国师在欺骗老汗?”帷帽女子摇头道:“也谈不上欺骗,老汗应该心中有数,只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少年说道:“国师不是神仙吗,神仙也喜欢钱?”
女子回答道:“这就要看你如何来定义这个‘钱’字了,如果你说的是黄金白银,神仙应是不喜欢的,可如果把‘钱’的概念放大到‘利益’二字,那就是说不准了,别说是人间的假神仙,就是天上的真神仙,也爱得紧呢。”
少年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女子只是在金帐的外围边缘行走,没有试图进入金帐,因为整个金帐都在国师的掌控之中,贸然进入其中,只会惹怒这位长生地仙。
女子不想冒这个风险。
……
李玄都离开金帐之后,是阏氏和诸王居住的区域,然后他在这里被人拦住了脚步。
事实上,不必小阏氏故意透露消息给大阏氏,明理汗这边已经得知了同样的消息,而且决定立刻行动。不管怎么说,老汗已经开始针对明理汗最大的依仗伊里汗,就算明知药木忽汗会作壁上观,明理汗这边也要反击,否则就是坐以待毙。
拦住李玄都的人是诸王之首、百官之首,仅次于老汗的伊里汗。
国师曾经说过,如今王庭中的纯粹武夫已经很少,很少也就意味着仍旧存在着纯粹武夫,伊里汗就是其中佼佼者。当年的伊里汗曾经败在宋政的手中,但不意味着伊里汗不堪一击,宋政作为当年的太玄榜第一人,尚且压过秦清一头,能做他的对手,又岂是庸人。这么多年过去,秦清已经距离长生境界只剩下一步之遥,伊里汗就算不如秦清,也不会相差太远。
李玄都与伊里汗遥遥对峙,伊里汗没有带随从,也没有调动兵马,仅仅一人而已,但是李玄都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凝重,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进入如临大敌的状态之中。这是李玄都踏足江湖以来所遇到的境界最高的对手。
虽然李玄都以前也曾与白绣裳、秦清、王天笑,甚至是地师有过交手,但都算不上正面相斗,白绣裳和秦清未出全力,王天笑偷袭之后就立刻遁去,地师更是不曾还手,而伊里汗与这些人不同,他一定会用出全力,然后与李玄都在正面一战中分出生死。
伊里汗有多么恐怖,从他周身散发出的气血就能看出一二。
在小阏氏的寿宴上,伊里汗一直是收着的,而现在伊里汗不再故意收敛自己的气息,周身气血肆意散发,对于阴魂鬼魅而言,就是一轮耀眼的太阳,见之即死,若是伊里汗大喝一声,便是春雷巨震,足以让方士出窍的阴神直接魂飞魄散。
伊里汗所展露出的强大,与气机多寡没有太大关系,完全就是单凭体魄和气血所堆砌出来的强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人的形态,但不逊于荒古巨兽之流,无道宗的百蛮王与伊里汗相比,就是成年男子与孩童的区别。
伊里汗缓缓说道:“我知道老汗为什么见你,老汗到底与你说了什么,我也能猜测出一个大概。老汗老了,不再英明睿智,虽然我不会反对老汗,但我也不会允许损害金帐的事情发生,所以我决定亲手打死你,然后再向老汗请罪,辞去怯薛军大都尉的官职。”
李玄都没有说话,只是按住了腰间的“大宗师”。
伊里汗没有急于出手,老汗没有说错,伊里汗沾染了太多中原人的习气,他看了眼“大宗师”,又说道:“我认识这把刀,它曾是宋政的佩刀,我也曾败在此刀之下,虽然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落到你的手中,但我知道它不属于你。”
伊里汗猛地拔高了语气,“揭下你的面具,取出你的兵刃,我会让你死个痛快。”
李玄都没有意气用事,将“大宗师”收回“十八楼”中,然后取出了“人间世”。一瞬间,李玄都的气息也骤然一变,开始层层拔高,显露峥嵘。
伊里汗并无轻敌之意,而是谨慎地观察着对手,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所谓的中原使者的确是武力惊人,难怪怯薛军的诸多都尉都不是对手,真正能够与其一战的,除了他这个大都尉之外,就只有副大都尉策凌了。
伊里汗说道:“中原使者,现在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可好?”
下一刻,伊里汗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瞬间出现在李玄都身前丈余的位置,五指成勾,抓向李玄都的面门。
伊里汗的速度之快,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实在不可思议,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李玄都已是躲闪不及,只能一剑点向伊里汗的咽喉位置。
这一剑去势极快,伊里汗若不缩身躲避,立即便会“人间世”穿喉。但便在此时,李玄都觉得脸上微微一凉,跟着手中长剑再也不能前进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