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放出太平宗的传讯烟花,不多时后,沈元重和秦素便率领众多弟子赶来与金刚宗会合。太平宗加上忘情宗、补天宗的人手本就有五百余人,再加上金刚宗的几十名弟子之后,已经是破了六百人的大关。
一众金刚宗弟子都是苦行僧人,徒步而行,悟真也是如此。一众金刚宗弟子修业所在,骑马还是步行倒是无甚所谓,可悟真毕竟是一宗之主,李玄都却不好让悟真步行,正巧沈元重那辆马车还在修缮,李玄都便让秦素与自己同乘一车,沈元重和悟真一起乘坐秦素那辆马车。
秦素与李玄都在车厢中相对而坐,秦素左瞧瞧右看看,就是不去看李玄都,李玄都不由问道:“你看什么呢?”
秦素这才把视线转向李玄都,道:“你这家伙,是不是假公济私,明面上说请悟真大师乘车,实际上是想把我骗到你的车上来?”
李玄都正色道:“我李玄都身为堂堂一宗之主,岂是这等好色之人。”
秦素上下审视着他:“你这话是标榜自己呢,还是变着法子说我丑呢?”
李玄都道:“我记得你向来是不在乎这些的,以前整日戴着一张面具行走江湖,最近却是不怎么戴了。”
秦素脸上微红,啐道:“好啊,你果然是嫌弃我丑,那你以后不要搭理我了,去找你的美人去。”
李玄都哪里不明白女为悦己者容的道理,只是故意调笑:“没想到秦大小姐也是这般虚伪之人,我倒是看错了你。”
秦素一怔:“我哪里虚伪了?”
李玄都一本正经道:“江湖上有好事之人点评年轻一辈女子,说有四位绝色美人,分别是苏云媗、玉清宁、宫官、秦素。你自认是丑人,另外三人与你并列,岂不是也成了丑人?这四人都是丑人,天下间的女子谁还敢自称美人?你这不是虚伪是什么?”
秦素转嗔为喜,嘴上却不肯承认,白了他一眼:“德性。”
女子的思绪就像是风中落叶,不知会飘向何方,秦素刚高兴没有多久,忽然又想起了李玄都提及的四位美人之事,道:“说起这个什么四美人,似乎与你都渊源不浅呐。”
李玄都一惊,顿觉大事不妙。
秦素轻哼道:“苏云媗不去说了,与你没什么干系,又已经嫁人。至于另外两位……哼哼……”
李玄都赶忙道:“玉清宁可是你的好姐妹。”
秦素道:“好姐妹也不可不防,二女共侍一夫也是以姐妹相称。我可不想好姐妹变成了‘好姐妹’。”
李玄都道:“到了你我这等身份,圈子就这么大,左右都是相熟之人。你要这么说,与我有缘的女子可多了去了。再者说了,玉清宁日后要接掌玄女宗,咱们不能坏人家的前程不是。”
秦素轻哼一声:“你的意思是,如果能不坏人家的前程,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李玄都哑口无言。
秦素忽而叹息一声:“算了,不说这个。玄哥哥,非是我信不过你,而是最难消受美人恩,不是吗?”
李玄都默然了片刻,没有反对。
男人无权无势没本事的时候,许多女人是舍不得多瞧一眼的,那时候想要找个相伴一生的良人,可真得靠缘分。待到男人成事之后,缘分可就多得很了,不需要刻意去求,自有送上门来的。
秦素见过许多公子少侠,口上说最不忘那个最喜欢的姑娘,却又与那些缘分纠扯不清,个个都是真心,个个都放不下,比如说那个韩邀月,便是例子。
如今李玄都不到而立之年,便已经是一宗之主,天人境的修为有望长生,不说李玄都这个人的性情如何,仅就这等权位,就会有许多不要脸皮的女子心动,不须嫁给李玄都,只要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就能一飞冲天,省却半辈子的辛劳。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李玄都能自矜自持,也难保有人送上门来。秦素虽然是女子中的佼佼者,但深谙男子性情,喜新厌旧、贪得无厌那是常态,难免患得患失。
李玄都叹了口气:“你没见过我那位三师兄,却见过我那位三嫂,是个厉害女子,明面上两人恩爱异常,夫妻相守,可据我所知,老三在帝京城中、直隶各府、齐州各府都设有私宅,却是金屋藏娇甚多。还有其他人,上至李如师、司徒玄略,下至各堂主、岛主,除了二师兄之外,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这倒是不算什么了。你有此担心,倒是在情理之中……是不是冰雁又对你说什么了?”
秦素沉默了片刻,说道:“玄哥哥,我这次去齐州,听叔父说……我爹似乎有了续弦的想法。”
李玄都一怔,终于明白秦素今日为何会一反常态地说起这些,原来是受了刺激,想来已经在心里憋了好些时日,今日终于借着两人玩笑的话头给说了出来。
李玄都对于此事早有预料,沉吟着说道:“秦伯父之事却是不好一概而论,毕竟秦伯母已经故去多年……”
秦素轻声道:“是了,你也是在张姑娘故去多年之后,才遇到了我,你与我爹是一路人,我既然不反对你,又如何能反对我爹呢?那人苦等了我爹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正道十二宗和辽东五宗和解结盟,再无说三道四之人,更是合则两利的好事,我爹怎么能再去辜负她?我何忍因一人之喜恶,拂人心之所向?”
李玄都想去握住秦素的手,却被她挣脱开来。
秦素撇过头去:“最难消受美人恩,对不对?”
李玄都缩回手掌,问道:“你要如何?”
秦素低声道:“我不知道。”
李玄都叹息道:“若是这次正邪大战,我遭了什么不测,你打算如何?”
秦素猛地抬起头来,望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李玄都问道:“我死了,你便此生不嫁了吗?”
秦素恼怒道:“李玄都!”
李玄都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张白月本来可以活,可她选择了去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她在最后终是没有选择我,没有随我离开帝京。如果换成你,你是随我离开,还是选择为了心中的道义去死?”
秦素低头沉思了许久,认真说道:“我没有她这般舍生取义的境界,我会选择随你走的。”
李玄都道:“我有私心,也喜欢将心比心,人以诚待我,我便以诚待人。这便是你与张白月的区别。”
秦素摇头道:“可我爹不一样……”
李玄都柔声道:“人生一世,不过百年。人死之后,万事皆空。说句诛心之言,秦伯父如何,已经过世的伯母都不会在意了。真正在意的只有你一人而已,秦伯父还没有对你挑明此事,想来是还没想好怎么将此事付诸于口,从这一点上来说,秦伯父是尊重你的意愿的,顾及你的感受的。你是不是也该将心比心呢?作为女儿,顾及一下父亲的感受,考虑一下父亲的难处和苦衷。”
李玄都再去伸手握住秦素的手,这次秦素没有拒绝,任由李玄都紧紧握住。
李玄都道:“长辈也好,晚辈也罢,都是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秦伯父不同意我们的事情,你便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如今你不同意秦伯父的事情,这其实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不是吗?”
秦素低低应了一声。
李玄都柔声劝慰道:“不要胡思乱想了,若是白绣裳敢欺负你,我替你出头。”
秦素失笑道:“他们两个都是天人造化境,你凭什么出头。”
李玄都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别看我现在打不过他们,说不定哪天就能踏足长生境,如地师那般,以一敌三仍旧大占上风。以前别人介绍你,这是秦清的女儿,以后别人再介绍你,这是李玄都的夫人。”
“谁是你的夫人?”秦素脸色微红地啐道:“再者说了,我凭什么就是你们两个附庸?”
李玄都理所当然地无视了第一句话,又理所当然地回答第二句话:“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秦素轻哼一声,撒娇道:“我不管,以后介绍你时,李玄都是秦素的手下败将。”
李玄都挪动身子,轻轻抱住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