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道雷火落向恒鼎园的山崖,在符津真人布下的朱雀火灵阵上一撞,与南灵火炁相冲,炸碎成团团烟花似的漫天流焰,万紫千红,飞火乱眼。
山崖虽被阵法罩住,安然无恙。但那飞散的流火却是无物不燃,落到地面上,也不管是树木还是砂石,刹那间便化作一片火海。恒鼎园山崖周遭的林木海滩之上,飞起几丈高滔天烈焰,汹汹火势被风一吹,眼看就要蔓延到交坞城中去。
“道友好大的威风,好大的煞气,却只懂得欺凌凡俗乡民么?”广芸大家按弦怒喝。四位真人一齐祭出行云布雨的神通,就见天上铅云翻滚,倏地落下一场暴雨,将大火浇灭。恒鼎园左近到处都有黑烟升起。俞和见交坞城中,有许多庶民扑在街面上,朝天叩头,以谢这场及时大雨,消了生灵涂炭之灾。
“碌碌庶民,不过是微尘草芥。天道无情,我等修道之人尚如蝼蚁,如此弱肉强食乃是自然之道。”
“荒谬!”符津真人指天怒骂:“你那一身骨血从何而来?莫非你真个把自己当做上古真灵?你是禀清气而聚生,还是裂石而出?窥小道而忘本源,父母血亲结胎,红尘俗世生养,就出了你这一副狼心狗肺,反倒要拿庶民当食粮?如此良心,天地不耻,你还修什么真,问什么道?可笑,当真是可笑!”
黑云中传来一声怒哼,一点寒光射出,直朝符津真人当胸而来。
“就你们能放火烧山?我老道士玩火玩了几百年,今天倒叫你们知道,干支丙丁巳午,孰是真炎!”符津真人手掌一翻,有座小小的红玉灯盏托在掌心,灯芯上一点昏黄的火光如豆。可就是这摇摇欲灭的一撮火焰在虚空中乍现时,俞和便觉得如同身坠烘炉,呼吸如焚,毛发焦卷,身上汗水才一渗出,立时就被蒸干了。
“璇玑阳火?”广芸大家和华翔真人侧目一看,同时发出一声低呼。
正是罗霄剑门宿老金晨真人送给符津真人的那一道真火。只见符津真人小心翼翼的托起红玉灯盏,聚起真元灵气,对着天上飞来的寒光与黑云轻轻一吹。
“轰隆”的一声巨响,一片万丈火云从那一小撮璇玑阳火中冲出,刹那间就把黑云裹进了烧天怒焰中。
只见黑云中忽然有仙光纵横,瑞彩升腾,化出了一支足有千丈的摺扇法相,这摺扇当空一展,十六股月白扇面上绘的是万里河山图,图中有江水涛涛流淌,山巅有风云舒卷。摺扇只一扇,那烧天大火登时尽数被摄入了画中山河,就看那万里山河图中一道大火焚天煮海,直烧得山河欲碎。可这摺扇骤然一合,乾坤又复清明,天空中火炁焰云散尽。
黑云中走出八道身影,当先一人顶戴方筒抹眉梁头书生冠,身穿青麻布的宽衫,腰系靛蓝銮带,净袜青步云履,做个凡俗举子打扮,身后还背着一个竹木书篓。只见这人把手一招,那千丈大的摺扇法相一转,变做半尺长的一只白木摺扇,落入了他的手中。
在这书生身后,一行七人皆胯下骑着异兽,四蹄踏云。居中一人戴弯月紫金冠,身披红锦群蟒战袍,外罩盘龙吞头连环铠,腰系乌金玲珑带。坐下嘶风追云兽,掌中玄金青龙戟,正是天涯海眼之上与俞和斗法的黑甲将军。
其余六骑分列在这黑甲将军与青衫书生左右,坐下皆是飞天血纹豹,头戴白璎覆面盔,身上罩着乌金龙鳞铠,腰缠银缕带,手中提着长刀重剑,身上挎着雕花金弓。只有最右列一人,身上玄金铠左肩齐胸至臂卸下了,他左手臂自肩头起,不是肉躯,而是一支六尺长的青铜机关臂,背后也无长弓,只在右手中提着一柄二尺紫金八角锥。
这独臂甲士紧紧的盯着俞和,双目中有血光暴现。
“血手秀士方十七?你们红砂岛这是以为我海南修士皆要唯你们八人马首是瞻,如有违逆,便当大举讨伐了么?”
广芸大家拨弦三声,俞和一听,隐隐竟是那《亘古谣》的调子。
那身穿书生青衫的血手秀士方十七摇头道:“广芸真人此言差矣,非是我红砂岛横生事端,乃是广芸真人先行那不义之举,我红砂岛为南海修士谋福祉,自当来阻广芸真人襄助外人之举。”
广芸大家妙目一翻,冷斥道:“南海风传,红砂岛血手秀士只不过是个披着书生衣衫的屠夫,今日一见,广芸才知大谬不然,方岛主果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口诛天下的功夫,直可令当世大儒汗颜。试问这几位扬州同道,既非魔道,又非奸邪之人,南下求药只为赈扬州黎民灾疫,此乃功德善举。我等修道之人,当上体天心,布施庶民,广芸助他,何罪之有?且又与南海修士何干?只怕是方岛主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非也!想那九州修士,皆将我南海同道视作旁门,非我同道,其心必异,便是妖邪。况且灵药本是我南海所出,自然报馈南海同道,岂能让这桩大功德教他扬州修士占了去?广芸真人挪我南海之物,襄助妖邪成事,这且不是倒行逆施?”那血手秀士摇头晃脑,大放厥词。
“挪你南海之物?依方岛主此言,那广芸是要如何行事,才是正途?”
“自当尽斩扬州妖邪,将灵药交于本座!广芸真人此时回头,时犹未晚,待本座得了功德,自会赏赐于你恒鼎园。”
“呸!”符津真人一口浓痰吐在脚边,“头上插根草花儿,你还真当自己是状元了?我看你是失心疯了罢!今日老道士我就赏你老大的耳括子一轮,教你好生自省!”
广芸大家伸手一拦符津真人:“方岛主,那我恒鼎园弟子送药去交坞,为何遭人袭杀?”
“恒鼎园襄助扬州奸邪,自是南海之敌,人人得而诛之!何况你与奸邪之流勾结,交坞疫情已危,我岂知你恒鼎园送出的是毒还是药?”
“血口喷人!”广芸大家目现寒煞,“如此来方岛主便是承认,我园中女弟子是为你所杀了?”
“自是本座替天行道!”那血手秀士背手挺胸,抬头向天,一副居功自傲的神情。
广芸大家不再言语,只见她周身腾起七彩祥云,十指各绽奇光,黄铜九弦瑶琴在膝前一横,苍凉荒莽的《亘古谣》破空而出。
洪荒天发怒气,一声雷音如洪钟大吕之声,震得百里风云殛荡。
符津真人一挥手,自他袖中飞出条一丈粗细,百丈长短的五爪金鳞巨龙,龙身上万千金鳞绽开如刀,龙目中玄火四溢,龙角上的有雷芒环绕。符津真人飘身立在龙首之上,自他身后竟如大乘佛宗的千手如来似的,展开了数不清的机关手臂,每只手臂上,或拿着刀斧利器,或拿着法宝符箓,或托着水火雷霆真炁。符津真人一跺脚,巨龙仰头怒吼,直朝红砂岛的修士扑去。
华翔真人飘身而起,化作一道淡淡的青烟,仿佛影子似得跟在符津真人身后。
云峰真人对易欢与俞和道:“你们留在此地,不要冒然进击,若有危难,速速躲进阵法中,唤我来救!”
易欢与俞和点点头,云峰真人清啸一声,身周的六道剑光直贯云霄,仿佛一道闪电似得,以身合剑,朝那血手秀士方十七当胸刺去。
广芸大家琴声一响时,那红砂岛的八个修士身子齐齐一震,眼中闪过片迷乱之色,这时云峰真人的剑便刺到了近前。那血手秀士方十七也不知有什么秘法,剑光堪堪刺到他胸前五尺,云峰真人便觉得手腕大感迟滞,仿佛剑锋刺进了一团无形的凝胶中。
血手秀士方十七一挑眉,目光再复清明,张口喷出一道青光,化作一支三尺碧玉简,直朝云峰真人的剑光撞来,剑尺相交,发出“叮”的一声轻鸣。
云峰真人何等剑术修为?一剑受阻,立时化实为虚,这当胸一剑成了虚招,手腕处震动,以手中长剑引着六道剑光疾旋,刹那间便是万千剑影泼出,将血手秀士方十七的身形罩住。
那血手修士手中的山河摺扇一开,对正了云峰真人一扇而出。云峰真人只见狂岚卷着无边火云扑面袭来,急把手中长剑一撤,引绕身剑光搅散火云,脚下一错步,飘身退开到数十丈之外。
这时符津真人乘龙而至,脚下巨龙一张口,便是一团三阳离火神雷轰然射出,符津真人身后的机关臂在他背后盘绕,每绕一匝,便有十条手臂或挥出刀光剑气,或祭出法宝符箓,或将掌中雷光真炁抛出,一时间仙光漫空,劲气纵横,朝那红砂岛诸人罩下。
华翔真人从符津真人身后闪出身形,他一手拿着面青色的小旗幡,一手托着个玄石钵盂,那旗幡每晃一下,他的身子便凭空消失,一息之后方从另一处虚空中跃出,玄石钵盂照准红砂岛的修士一摇,便有数道星光,好似飞刀一般的射出,专攻人周身要穴。
黑甲将军发一声大吼,身边那六位背负长弓的修士浑身一震,从琴声的魅惑中醒转来。血手修士一手摇动山河摺扇,一手祭起碧玉简,挥出层层青罡火云,迎上了符津真人。黑甲将军把手中的玄金青龙戟转得如风车一般,道道戟芒如穿空毒蛇,与一位手舞单刀的甲士,合攻云峰真人。另有二位甲士,一人在原地张弓搭箭,另一人催动飞天血纹豹紧追着华翔真人,双手中一对玄冰短尖枪,朝虚空中只一拧,便是一大片寒风卷着碎冰飞舞。
剩下三位甲士呼喝一声,催打胯下的飞天血纹豹,手执兵器直朝恒鼎园冲来,其中便有那装着青铜机关臂的甲士,这甲士也不与同伴去夹击广芸大家,只见他翻手就是百张雷符洒下,把紫金八角锥当空一晃,锥头上冒出斗大的一团碧火,瞅准了俞和的顶门天盖,恶狠狠的直捶下来。
“原来又是你,好了伤疤忘了痛,自以为换了条铜手臂,便能报回那一箭之仇么?易师兄你且替我掠阵,待师弟与这人将新仇旧恨一并算清了!”
俞和两手一翻,白莲赤鸢双剑齐鸣,两道剑光如虬龙升天似的,裹着俞和破空而起,直朝那漫天符箓雷火与独臂甲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