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船队就登陆到沔水北岸,襄阳城五十里外的一处林子。
将船只拖上岸,藏于林子里后,一行三百人就在关兴的引导下穿梭于襄阳、樊城、新野之间,恍如行踪不定的幽灵,昼伏夜出,游击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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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份受袭的报告在当日下午就送到坐镇樊城的征南将军曹仁的案头。
曹仁显然对此并不重视。
一个月前关羽北伐之时,与之响应的豪族不计其数,为祸地方至今。关羽撤退后,他终于腾出手来,派兵将这些叛乱一一剿灭,但多多少少还剩下几条漏网之鱼。
他可以想象得出,在关羽破灭后,这些漏网之鱼走投无路,开始假扮起东吴的军队。
这令他感到十分滑稽,于是他将这份报告随手一扔,自顾自处置手头军务。
然而在接下来的两日时间内,类似的求援文书竟如雪花般递上。
常言道:三人成虎。一件事情若是被说得多了,哪怕是假的也便成了真的。
一次两次就算了,但到了第二日晚间,他案头的文书已经累积到了十来份,所有文书皆毫无例外,直指东吴军队。
曹仁坐镇樊城多时,智勇双全,旋即察觉到此事有些蹊跷。
魏吴两方刚刚罢战结盟,事关两国的关系和魏王的大计,他不敢自作主张,只得一边派出骑兵四处搜查,一边讲这些文书档案汇总成一份细致的奏表,连夜送往坐镇许都的魏王曹操处。
这份奏章在第三日一早就送到了许都曹操的案头上。
曹操高坐于坐榻之上,他的案头上除了这一份奏章,还铺着一幅荆襄地形图。
案下,司马懿、蒋济二人跪伏于地。此时,蒋济正在做细细呈报:
“据报,襄阳、樊城、新野三地之间出现一部吴军打扮的骑队。此部人数不多,约莫数百骑,行踪诡异,四处烧杀抢掠。曹将军尚不能判定此部是否吴军入侵我境,不敢擅自处置,特报于魏王。”
曹操的眼睛只在地图上来回扫动,丝毫不理会那册书简,似随口问道:“子通,你怎么看。”
蒋济凝神道:
“回禀魏王,以臣之见,此事疑点甚多,透着十分古怪。吴军眼下正一心围剿关羽,对我国巴结还来不及,如何会纵兵深入我镜、无故招惹我军?
这群吴军昼伏夜出,专挑守备薄弱之处下手。但得手后也不怎么杀人,反而是大张旗鼓、耀武扬威一番即行撤退,撤退之际还会留下旗帜军服,生怕我方不知他们是东吴的军队。
除此之外,前几日,我方水军探查到吴军水寨火光四起。隔日悄悄抵近,但见吴军营盘尽毁,江面上遍是战船残骸,显是被人夺了营寨,烧了战船。这自然不可能是吴军自己所为。
故而,臣担心此乃关羽嫁祸江东之计,只是他做得太也粗糙,处处是破绽。”
曹操闻言,忽哈哈大笑起来:
“关云长?关云长一生堂堂正正,他想不出来这等计策。”
边上的司马懿心头蓦地一动,躬身道:“臣收到西城申仪派人发来的密函,说是数日之前,有一个叫做姜维的蜀将前往上庸夺了刘封兵权,随后领军南下驰援关羽。申仪言姜维此人杀伐果断,善于借势。故臣以为,此次嫁祸江东之计,或许是出自此人手笔,他也许想要借魏王之手,牵制东吴,使关羽得以顺利西返。”
曹操皱眉道:“姜维?孤与刘备大战于汉中,对其帐下诸将多少有些耳闻,为何这个名字如此耳生?”
蒋济忙道:“臣这就去查上一查。”
曹操缓缓颔首,他敲击着案上的地图,补充道:“不过孤方才不是问你怎么看这支吴军,孤是问你怎么看南郡。”
“南郡?”蒋济心中一凛:“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到南郡了?莫非魏王要举兵南下?”
他一时猜不到曹操的心思,只得侧目去看司马懿,却见司马懿恭伏于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蒋济只得恭敬回道:“臣不知魏王所指。”
曹操合上地图,缓缓道:
“孙权此子倒是好生算计。表面上臣服于孤,唆使孤与关羽相争,他却尽享渔翁之利。眼下关羽兵败,东吴尽取南郡之地。只怕再过些时日,长江以南武陵、零陵诸郡也要尽为孙权所有了。”
“那魏王的意思是?”
“孤的意思?”
曹操举起从始至终不曾打开看过的书简,笑了起来:“孤的意思是,不管是谁设得这个局,他既有心送礼,孤难道会没有胆量收吗?”
蒋济顿时领悟到曹操的心思了。
“原来魏王是要以此作为借口,举兵南下啊!”他转念细想:“眼下吴军水寨被毁,我军大举过河再无阻挡,襄阳也无临敌之险……如此说来,确实是南下分一杯羹的好时机!”
他忽又想到一事,迟疑道:“只是,我军毕竟与东吴刚刚结了盟约……”
曹操闻言,蓦地哈哈大笑起来:“子通,你善审军事不假,但为人太过骨鲠。孙权的盟约不论你相信与否,孤却是不信的。何况,孤也非会被一纸盟书束缚住拳脚之人。”
蒋济一想到关羽的下场,便明白了曹操言下之意,于是恭敬道:“请魏王示下,臣即刻草拟文书。”
曹操左右睥睨,精光四射。
“传令,满宠领本部军马接管襄阳城防,徐晃即刻领军南下。告诉他,这南郡,孤至少要一半!”
“臣领命!”
随着蒋济领命而下,曹操的心思急转,心道,徐晃纵然英勇,但吕蒙也非同小可,为保万无一失,还是给他加派些帮手为好。
于是,他审视的目光转移到了恭敬异常的司马懿身上。
曹操本不想他沾染兵权,但此时曹仁、满宠还要收拾关羽北伐后的残局,一时不得空闲,而南郡战机转瞬即逝,不能拖延,眼下正是人手紧缺之时。
略一思忖,他心中便有了决断,遂缓缓道:“仲达,你办事素来牢靠,且去召集南阳、汝南等地屯田兵,随后赶赴南郡助公明一臂之力。”
“臣遵命。”司马懿恭敬答道:“只是这队‘吴军’……”
曹操摆了摆手,毫不在乎道:“这等小事,交由子孝(曹仁字)自行处置便是。”
他毕竟年事已高,坐久了有些晕眩之感。眼见诸事皆一一分派妥当,遂起身缓缓踱步至殿门前。
从司马懿的角度望去,魏王身子虽然有些伛偻,步伐亦有些蹒跚,但行进间兀自能遮住殿外半边天空。
他依稀能察觉到,此时的魏王再不是前几日那个头疼欲裂、精力衰败的老人,恍然便是当年运筹演谋,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汉丞相再临。
曹操迎风立于殿前,殿外入眼处,正是大风起兮云飞扬。
“当年与孙仲谋相约会猎东吴,可惜赤壁一把大火,此愿未成……听闻他正踏江西来,十年之期既满,正好与他重践当年之约……
喔,还有刘玄德。孤若南下,关云长当能逃出生天。刘玄德若不趁势领兵东来,为关云长出此恶气,他便不是孤眼中的天下英雄了……
哈哈哈,这一次,当真趣极,孤都有些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