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身负守卫重任,自然不能与他们一道疯癫。而且荆州战事一直萦怀于胸,他决定去找法正再探探口风。当下借在营中穿梭巡视之机,渐渐行到军官帐区。忽见帐区门口,法正正负手背立,似乎算到了他会来一般。
姜维忙下马行礼:“末将参见尚书令。”
法正转过身子,面无表情道:“十日前,吴候来信,信中言及吴国太身体不豫,召孙夫人归还建业。主公仁厚,前日已经同意孙夫人启程了。”
他口中的孙夫人乃是孙权之妹孙氏尚香,赤壁之战后与刘备联姻,后跟随刘备入川。因其娘家家世显赫的缘故,在其蜀中的地位十分之高。
姜维皱眉道:“这必是吴候之计……”他忽盯着法正,正色道:“那日末将所担忧之事……只怕要应验了。”
法正叹道:“伯约之忧,余如何不知。那日你走后,余连同孔明提醒主公,请他召关君候还军江陵。”
“主公怎么说?”
“主公有些意动,旋即派了使者查探。但使者前些日子回复,提到吴大都督吕蒙病重,换了一位名不见传的陆逊上任。据他所言,那陆逊性格软弱,要粮给粮,要船给船,可谓曲意奉承至极。”
“这…这或许是陆逊骄敌之计啊!”
“余也以此提醒主公。主公却道:吕蒙坐镇夏口多年,素得军心。倘若他还在,当亲命云长小心谨慎。但吕蒙既然已经卸任,陆逊又无统兵之经验,云长若是连这等黄口竖子都对付不了,就不是天下无敌的关云长了。哎,说起来,只怕在主公心中,他信任关将军还要多过余与孔明啊。”
姜维忽有些无语。刘备素有识人之明,但这仅仅针对他熟悉之人。遇到并不熟悉之人,难免有些胡乱判断之嫌。
他对陆逊的轻敌大意便是明证。历史上,刘备只是这么误判了一次,就导致兵败夷陵,身死白帝。更何况,姜维这个穿越之人知道,病重只是吕蒙的借口,他正潜伏于暗处,准备寻找机会在关羽最薄弱之处发动致命一击。
见姜维沉默不语,法正幽幽道:“孔明称余为大汉辅翼,余却不能劝导主公,这谋主一职,哼,当真是称职啊!”
姜维知道他是在自嘲,不禁暗忖道:“连法正也劝不了刘备,事到如今,除了熟知历史走向的自己亲走一遭,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之外,恐怕再无他法了。”念及此处,他忽咬牙抱拳道:“末将有一事相求,请尚书令成全!”
法正目光一亮:“伯约且讲。”
“请尚书令尽快派遣末将赴荆州公干,末将既然能料到孙吴背盟,也愿亲赴险地,以换得关君候一线生机!”
沉默半晌,法正眯起双眼,缓缓问道:“有几成把握?”
“不会高于五成,但末将愿尽力一试。”
“只有五成么……”法正不再言语,起身踱步思考。他也没正面答复,忽转过身跨步向营帐中走去。
姜维见状,心中却松了一口气。倘若法正不同意自己的请求,以他杀伐果断的性格,定会当场反驳,既然不曾拒绝,必定已经意动。
而据他了解,法正本人就是个赌徒的性格,只要彩头够大,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他都会放胆去试。献计夺取汉中即为明证。
这次赌博,赌注只是自己,赢了可保关羽一条性命;输了,无非损失一个新附之将,与大局无关。姜维相信,再加上五成的把握,已经足够法正作出最后的决定。
******
秋猎一事,本为了彰显武功,刘备毕竟上了年纪,射了此行第一支箭后,便折返营中。
他前半生颠沛流离,晚年好不容易得了个子嗣,自然十分珍爱。可是时不予便,接着赶上赤壁之战、入蜀、汉中战役等一系列战斗,根本没有时间能与刘禅好好相处。
刘禅自小长于妇人之手,颇有些胆小懦弱,比之关张家的虎子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汉中初定,刘备这时候才闲了下来,决定多多陪伴儿子刘禅,以尽父亲教导的义务。这次借着秋猎的机会携了刘禅而来,也存了让爱子见一见杀伐场面的心思,也好壮壮他的胆识。
刘禅今年十二岁,尚不会骑马。刘备便在营内马场,一手一步,亲自教导骑马之术。
马是专门挑选过的小马,身材矮小,脾气温顺,最是适合新手练习。
可是即便是这么矮小之马,刘禅也是十分惧怕,不敢靠近。刘备耐着性子,好言安抚他的情绪,又细细指点骑马关键所载,费了大半个时辰,刘禅方鼓起勇气骑上马去。
毕竟少年天性,这一骑便骑出快意来。耀武扬威,好不快活。直到天色渐暗,刘禅才依依不舍得下马来。
他意犹未尽,道:“父亲,这匹马儿太小了,明日孩儿能否骑一骑大马?”
刘备轻抚爱子的发髻,笑道:“你刚刚学会骑马,加之年纪尚幼,恐怕还驾驭不了大马。”
刘禅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又问道:“哪等孩儿长大了,便能骑张苞兄长那般威武的大马了吗?”
刘备摇了摇头,道:“傻儿,战场上的大马脾气不好,你张苞兄长的乌骓马乃是你三叔座下神骏王追所生,性子刚烈,也就你张苞兄长武艺高强,方能降服,哪有那么容易被人驱驰?”
刘禅有些灰心:“那孩儿岂非永远只能骑小马驹了?”
刘备不愿扫了爱子对学武的兴致,扬起手中马鞭,鼓励道:
“如有一日,阿斗得了一匹宝马,它若不服管教,你便拿鞭子抽打,抽得越重,马儿越痛,它一日不让骑,你便抽打他一日,终有一日,马儿怕了你手中的鞭子,只得乖乖俯于你的脚下。”
刘禅拍手笑道:“长大了定要请诸葛先生帮我做一支大马鞭,这样孩儿就能骑许多大马啦!等孩儿长大了,要当张苞兄长一样的大将军,好为父亲分忧!”
刘备闻言老怀甚慰,绽放出欣慰的笑容。他忽若有所思,沉吟片刻,缓缓道:“也有些马儿性烈,你越是抽打,它越是不服管教。对付这样的马儿,你便要费心思和他做朋友,你须亲自喂他吃食,替他洗刷,每日和他说话,知其心中所想,如此假以时日,这匹马儿便会认你为主,心甘情愿受你驱驰了。父亲今天的这席话,阿斗须好生记住。”
他这话似有所指,但刘禅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少年,如何能懂其中深意,只是点头回道:“是,孩儿记下了。”
刘备笑了笑,也不着急,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当下他又问了几个功课方面的问题,却见刘禅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旋即皱眉道:“可是不曾好好听杜先生讲课?”
刘禅见父亲有些动怒,忙解释道:“杜先生学问是极好的,只是讲课无趣了些。还是诸葛先生讲得有趣。父亲,诸葛先生什么时候再来给阿斗讲课啊?”
杜先生乃是杜琼,字伯瑜,蜀郡CD人,自幼时跟随名儒任安学习,是蜀中负有名望的学者。
刘备入蜀后,刘禅和他弟弟刘永的学问方面本由诸葛亮亲自负责。直到两年前汉中之战爆发,诸葛亮全心扑倒后勤统筹之上,便由杜琼接替,负责刘禅、刘永二人的教育。
杜琼为人刻板、沉默少言,这刘备是知道的,也难怪刘禅对他上课的内容不感兴趣。他思索片刻,便道:“诸葛先生事务繁忙,这会儿怕是没工夫再来教导阿斗了。方才阿斗可是说要帮父亲的忙吗?你若能好好听课,便算帮了父亲的大忙了。”
刘禅睁大眼睛,不解道:“孩儿不明白。”
刘备笑了笑,道:“杜先生身边有很多有本事的贤人,父亲一直想请他们出来为朝廷做事,他们对父亲的才能有所怀疑,不愿接受父亲的招揽。”
他顿了顿,继续道:“父亲的江山终究是要交给你的,如今你跟随杜先生读书,若能尊敬师长,好生用功,表现出礼贤下士的气度,让杜先生认为你是贤明之主,那么他的朋友自然也会愿意为你效力了,这样一来,阿斗岂非帮了父亲大忙了吗?”
刘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正色道:“孩儿回去必定好生尊敬杜先生,用功读书,再也不调皮了。”
刘备老怀甚慰,轻抚刘禅的背脊,颔首道:“你要切记,为上位者,惟贤惟德,方能服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