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得益于身后两双手的推动,舆论的扩大速度远比想象中的更快更迅猛。
官方按兵不动,水军一路狂欢,终于把好汉逼上了梁山。
钱江坐在云海办公室里，一脸抑郁。
“云副书记,宣传部要是再不出手，场面闹大了可就不好收拾了。”
云海老干部派头地拿着双层玻璃杯喝了口茶：“嗯。”
钱江：“……”
这淡定的姿态，确实挺符合云海一贯的作风的。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道：“现在是没人出来顶锅,宣传部又压下了报道,市长信箱已经收到家长来信要求严查了。我这实在是不好交代，只能过来找你商量了。”
论级别,副书记就比副市长高了那么一丢丢，但云海分管组织人事，升迁调动不说全听他的,但至少他也是有说话份的,钱江不好跟他正面硬杠,只能来软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客客气气的，自然彼此都会留些转圜的余地。
果然,云海搁下杯子看着他：“你是要真相，还是要平息事态？”
钱江态度坚定：“如果两者不可兼得,我选择平息事态。”
云海“嗯”了一声：“但新闻要的是真实客观。”
钱江眉心微蹙,听他这语气,似乎是不想帮忙？
“不过。”云海抿出个官方的微笑,“你说的对，新闻不能再压着了，不管真相如何，事件本身还是要公布出去让大众知晓的，至于教育系统要不要查，要怎么查……”
他顿了顿，吊足了钱江的胃口，脸上还是一成不变的微笑：“那就请钱副自己决定吧。”
钱江轻出一口气，微微颔首，复又问了句：“什么时候出新闻？”
“明天吧。”云海说，“反正他们早就备好了稿子，不过就是统一口径的问题。”
“好。”
钱江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云海右手端着玻璃杯，指尖轻敲两下，抿了口茶润润嗓子，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小孙，来我办公室一趟。”
领导召唤，孙然不敢耽误，一溜小跑搭了个电梯到了云海办公室。
云海一杯茶刚刚喝完，见孙然喘着气出现在门口，不由笑道：“跑这么急干什么，又不是体育考试。”
孙然一口气顿住，内心小声嘀咕了句以前严肃的云副书记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说起冷笑话了，他接二连三被冷到，还没进入冬天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云海说：“坐吧。”
孙然乖乖坐下，翻开笔记本拔开水笔笔帽准备聆听领导的教诲。
云海：“你跟宣传部那边说一声，食物中毒的报道可以报了，但是，只报事实，不做延伸，不做评论，知道了吗？”
孙然点头：“明白。”
“还有，你私下跟远方传媒通个气，就说是我说的，这件事，可能要委屈他们一下，让他们提前做好应对准备，家长和学生那边，善后工作要提前做起来了。”
孙然写字的手一顿，但没有多做疑义：“嗯。”复又确认了一下，“是以您个人的名义吗？”
云海：“对。”
“好的。”
孙然连凳子都没坐热，就夹着笔记本吭哧吭哧又回了自己办公室。
他照着云海的吩咐，一家报社一家报社地通知过去。
这事情云海重视着，他不敢出丝毫差错，必须亲自上阵再三嘱咐才放心。
叶远溪接到孙然电话的时候，刚调戏完云霏小媳妇，心态上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孙然依葫芦画瓢地转述了云海的意思，叶远溪听完怔愣了一下，过了会儿才捋顺了思路：“孙秘书，您的意思是，政府方面就这件事不再深入调查了是吗？”
孙然“嗯”了声，隐晦地说：“云副书记也有他的难处，但他交代过几家报社，还特地让我打电话给您，您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叶远溪点头：“我知道。”
她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现在听到孙然这么说，她心中颤颤巍巍勉力支撑的希望火苗灭了个彻彻底底。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总得放弃一些事，放弃一些坚持，向生活妥协。
“我知道了。”叶远溪很快调整好状态，“我马上安排人员和学校对接，后续的安抚工作都会及时处理好的，请放心，另外，麻烦帮我谢谢云副书记。”
孙然见她这么快就接受了，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地抱怨，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暗暗佩服。
她能这么快认清形势，理智地做出决定，而不是被愤怒和埋怨淹没，这份果决和眼光，难怪能得到云副书记的特殊关照。
孙然点头：“好……抱歉。”
*
叶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叶仕成背靠在办公椅上，全身放松，垂眸静静听完了秘书的汇报。
半晌，他问：“她来求助了吗？”
秘书答：“没有。”
叶仕成微微点了点下巴：“打个电话给她，最好不要和学校对着干，想想该怎么把远方传媒的形象重新树立起来才是关键。”
叶远溪的想法和叶仕成不谋而合。
她结束了和孙然的通话，马上把赵菡叫了过来。
她想，其实这样也好，一直套在明确责任的死胡同里，时间越拖越久，对他们也不见得多有利，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在正式报道出来前，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
赵菡一进来就感觉气氛不对，她忙肃了肃心神：“叶总。”
“嗯。”叶远溪坐直身子，细白的双手交叠搁在办公桌上，面色沉稳，“坐下来记。”
“第一，今晚七点前拟一份公告出来，把这次出海事件完整、客观地描述出来，不要有任何遗漏。第二，马上联系学校，学生后续的医药费、营养费全部由我们承担。”
赵菡内心一惊，刚要出声，叶远溪继续道：“问他们要一份完整的学生名单和联系方式，后续工作不通过学校，我们自己一家一家上门拜访。”
“第三，联系宣宁前沿，他们应该已经接到可以发新闻的通知了，问他们能不能同步刊登我们的公告。”
宣宁日报和晚报是肯定不会刊登的，只能在宣宁前沿做做文章。
“还有，不要让云霏知道。”
云海的身份比较特殊，连带着云霏说的话做的事也成了敏感对象，云海给她留了一丝回转的余地，让她有时间提前准备，她不能再让有心人捏住把柄，让云海陷入两难。
这件事，只能由远方传媒自己解决。
赵菡很久没见到叶远溪雷厉风行的模样了。
自从她结婚之后，身上的冷冽气质已经收敛了许多，做事手段也温和起来。
此刻叶远溪画风突变，仿若撕开了柔软可欺的外表，隐隐露出潜藏已久的利爪，那才是真实的、不加掩饰的她。
赵菡合上笔记本：“我马上去办。”
*
叶远溪头一次对云霏爽了约。
她一脸愧疚地捏着电话，语气柔柔地哄她：“公司有事，不能回家吃晚饭了，抱歉。那你怎么办？”
这话其实正合了云霏的心意，她本来还想着怎么支开叶远溪，好让她发挥一下记者有理有据怼人的技术，在各路水军高歌挺进的路上横插一脚。
她抿唇，努力压下扬起的嘴角，一脸沉痛：“那我自己随便吃点吧。”
叶远溪更加心疼了：“不行。哎算了，还是我来陪你吃，吃完我再回公司加班。”
云霏：“！！！”
万一叶远溪见到她就赖着不走了，那她的大计岂不是要泡汤。
她忙说：“不用，我跟娜姐出去吃，不然找依依也行……”
叶远溪：“你不准找她！”
云霏：“？？？”
叶远溪握着电话酸溜溜地想：我要是回去晚了，你是不是吃完还要和她一起睡……
云霏乖巧地“哦”了一声，这种关键时刻，还是要顺着她，不要跟她对着干，对着干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叶远溪略略放心：“那你一会儿把吃的东西拍照发我，我看过才放心。”
云霏：“……”
这也太……
“好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
*
叶远溪这一下午电话就没停过，事情的转折一个接一个，可她内心却出奇地平静。
这件事花了她太多的心力，有些得不偿失，而且现在吴筱摆明了就是要和她硬拗到底，再纠结下去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远方传媒也不差这点钱，她已经有了打算，书出版归出版，如果销量不佳，滞销的那部分到时候捐给学校和西部贫困地区，也算是为公益事业出一份力了。
校长听说远方传媒要主动站出来挑担子，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次兵行险着，他一直有些心惊肉跳，就怕事情万一闹大了，不但没达到预期目的，反而将自己拖下水，那就得不偿失了。
现在看来，那个男人说得对，只要事情足够大，自然会有人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保的人多了，全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不愿意看到绳子失火，那样的话，可就谁都逃不掉了。
他吩咐教导主任，只花了半个小时就将所有中毒学生的姓名、家庭地址和电话详细列了出来。
赵菡看着他们迫不及待要将名单传过来的样子，心底不由冷笑，这样的人，也配教书育人？！
他们教出来的孩子，该是多么没担当、没责任心的一代。
公告由林海亲自起草，提前一个小时递到了叶远溪桌上。
叶远溪看完一遍，略略修改了几处地方，想了想，还是给叶仕成的贴身秘书打了个电话。
陈圳看着手机来电，向叶仕成汇报：“董事长，小叶总来电话了。”
叶仕成此刻正在回家路上，他坐在后排，闭着眼睛说：“接。”
陈圳：“好的。”
叶远溪换上了客客气气的语气：“陈叔……”
仔细听，还带了些讨好和撒娇的意味。
陈圳：“……”
每次叶远溪这样喊他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好像得了心脏病，不然这心里异样的感觉该怎么解释。
陈圳捻了捻手指，公事公办地说：“小叶总。”
叶远溪继续笑道：“陈叔，我遇到了点麻烦事，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陈圳抿唇：“小叶总客气了，您尽管吩咐。”
他已经给叶仕成当了二十多年的秘书，一路看着叶远溪长大。
偏偏叶远溪有事也爱找他，甚至多过找叶仕成的次数。
陈圳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半个巴心巴肺的野叔叔，叶远溪有什么事，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帮她解决。
“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下午您跟我说的，我想了想，不知道这份公告写得妥不妥，我心里没底，想让您帮忙把把关。”她拍起马屁来毫不嘴软，“陈叔见多识广，您看过了，我就放心了。”
陈圳宠溺地轻笑一声，突然意识到后排还坐着个亲爹，自己这样做好像有些不妥，于是敛起笑意，稳重地说：“好的，麻烦小叶总现在发我，我看一下。”
叶远溪：“？？？”
为什么陈圳的回答这么官方……
她脑筋转了转，低声问：“陈叔，你是不是跟我家老头子在一起。”
陈圳心里一跳，生怕声音漏出去，忙轻咳一声掩饰过去：“对。”
叶远溪说：“那你别让我爸知道，我可不想让他看笑话。”
陈圳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嗯。”
这两个人啊，一个不想让她爹担心，故意找这么个拙劣的借口，一个想让女儿自己成长，却忍不住时刻关注她的动向，一有困难就恨不得全替她解决了。
偏偏两个人又都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就拉他做中间人。
可怜他一个贴身秘书，拿着一份工资，却还要充当传话筒的角色，甚至入戏太深，还得操心叶远溪的大小事情，也太不容易了。
陈圳挂了电话。
叶仕成在后排等了等，见陈圳专心摆弄平板，丝毫没有打算汇报的意思。
他忍了忍，终于忍不住问道：“咳，她怎么说？”
陈圳：“哦，小叶总说了，怕您担心，让我替她保密。”
叶仕成憋了憋，表情轮番转换，半晌，从牙齿缝里蹦出两个字：“放p。”
小兔崽子不把他气死就不错了，还怕他担心？！
陈圳抿唇微微一笑：“他们想发公告，但又吃不准，所以让我帮忙看一下。”
叶仕成表情讪讪地：“行吧，那你看吧。”顿了顿，又说，“改完也给我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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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远溪：爸，万一宣宁前沿不愿意帮我们登公告……
叶仕成：买下来！
云霏：……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