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伴使高宜终究没受到处分。夏使吴宗回国后,向李谅祚倍述前事。李谅祚认定受到侮辱,数次出兵侵扰秦凤、泾原数州。
赵曙咨询辅臣对策,韩琦出列奏道:“陛下,募兵制虽是我朝家法。但前朝推行的却是府兵制,籍民为兵,兵农合一,所以兵士数量虽多,但所需军费却很少。现在河北就有义勇近十五万,河东有义勇近八万,勇悍纯实,出于天性,而且有物力资产,不必耗费朝廷钱粮。若将这些义勇稍加训练,臣相信,效果不会比前朝的府兵差!”
赵曙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目前西事紧急,陕西也可效仿此法吗?”
韩琦道:“陕西之前也曾三丁选一丁为弓手,刺字为保捷正军。我朝与西夏议和后,这些士兵又被遣返回乡务农,目前没有多少留存下来。如今李谅祚屡次出兵困扰西境。河北、河东、陕西三路,皆西北控御之地,事当一体。臣请求陕西诸州也实行三丁一勇,只在义勇手背上刺字,与正规军有所区别,不失为御敌的良法。”
赵曙犹豫道:“此事还需问问富相公,加强西北控御固然是好事,但陕西连年水旱,此番又要征义勇,恐怕会骚扰地方、搅乱民心吧。”
韩琦坚持道:“如今西夏势大,李谅祚领兵侵扰秦凤、泾原诸州,杀掠人畜数以万计,想要边境长治久安,必须在陕西选一批义勇。且义勇只在农闲时训练,农忙时依旧回籍种田,并不耽误耕作。陛下,现在征召义勇,虽有一时小扰,但从长远看,对西北的防御却是大大有利。”
欧阳修亦出列道:“陛下,西夏始终是我朝心腹大患,而今募兵,半数为老弱疲敝之人,征召义勇,才能解燃眉之急,否则战事再深入下去,情况将不堪设想。”
赵曙道:“也罢,如今形势如此,也不容犹豫。令屯田郎中徐亿、职方员外郎李师锡、屯田员外郎钱公纪负责具体招募事宜。兹事体大,欧阳相公亲自草诏吧。”
诏书发布后,司马光得知消息,直接到中书省找韩琦理论:“韩相,陕西三丁一刺之事万万行不得。前日朝会上,您说陕西没有义勇。但据我所知,陕西之民,三丁已有一丁充保捷了。西事以来,陕西日益疲敝,比之景佑以前,民力减耗三分之二。加之近岁屡遭凶歉,边民需要休养生息。目前李谅祚侵扰秦凤、泾原,原本就人心惶惶,倘若知道这个诏命,必然会自相惊扰。况且募兵制为本朝家法,陕西正军甚多,不至缺乏,为什么要做此有害无益之事。我认为,河北、河东已刺之民,尚且应当放还,何况是陕西未刺之民!”
韩琦已经不止一次体会到司马光的执拗了,甚是头大,但想到朝廷一向优礼言官,只得安抚道:“君实,你不大熟知边事,自从我朝与西夏议和后,陕西保捷军多半已经遣散了。况且兵贵先声,李谅祚狂傲无礼,他要得知陕西骤然间增兵二十万,岂不恐惧?”
司马光冷笑道:“我虽不习边事,却也略知兵法,兵贵先声,那是因为没有实力,所以才会虚张声势,这种方法,只能欺瞒得了一时。现在我们说是增兵20万,可用不了多久,西夏就会知道实情,那时他们还会害怕吗?如果在打过来,韩相将以何法御敌?”
韩琦深悔自己说错了话,早就知道司马光好辩才,却不知道他这么不好糊弄,只得放低身段,出言解释道:“君实,我想你是见庆历间陕西乡兵先前刺手背,后来又刺面充正军,担忧现在也会这样罢了。朝廷已经降敕与乡民约好,永不充军戍边了,君实大可以放心。”
话说到这份上,韩琦以为已经给了司马光好大的面子,他也该见好就收了,谁知司马光顽固得像一块石头:“朝廷曾经失信于民,即便现在下了赦榜,我也不能信了。”
韩琦曰耐下性子安抚:“我在此,君实实在不必担忧。”
司马光摇头道:“韩相若是长久在此,我自然可以不担忧,但万一调任地方,换了他人在此,看到韩相的先例。难保不会照搬来用,到了那时,又让我去找谁?”
韩琦觉得自己的好脾气已经被消耗殆尽,忍不住大怒要拂袖而去。却被司马光拉住道:“我一向敬仰韩相为人,今日之事,乃一心为公,不得不言。今陛下即位已近两年,而朝廷政事,赏罚之外,一切委之大臣,却没有详细访查,明辨是非,有所予夺。韩相身为宰执,为百官之首,操威福之柄,更要广纳众意,谨慎避嫌。征兵原是枢密院的职责,即便富相患足疾在家休养,韩相也该事先知会,再做决策,实在不必如此草率。”
韩琦此时觉得自己连脾气也发不出了,只得敛去怒容谢道:“君实所言甚是,我亦会深思。”说罢逃也似的去了。
走出中书省,天已完全黑透,仲春的风带着微寒吹到脸上,让人感到舒适。韩琦刚才的焦躁的情绪也褪去大半。此时百官早已散去,早晨喧嚣的殿阁又恢复了寂静。他突然想起前朝宰相李德裕的诗,“万户千门皆寂寂,月中清露点朝衣。”
现在没了愤怒,韩琦只是觉得非常茫然。他以为先前治军已是苦事,没料到做宰相却更加辛苦,自从任中书门下平章事以来,一向是早出晚归,“内宫传诏问戎机,载笔金銮夜始归”更是寻常事。原以为自己还算是文武全才,身为宰相,始终不忘边事,他相信总有一天,会用实力洗去好水川兵败的耻辱,而现实却总是让他失望。先前庆历新政的老朋友富弼、范仲淹等人,因政见不同,渐行渐远;欧阳修即便与自己保持一致,却早生了退意,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共谋国事的模样;更不要提那些谏官,在他们眼中,自己恐怕已经成了像霍光一样的奸佞之臣,所提的奏议,十有八九要遭到反对。韩琦忍不住感慨,如果当时自己留在知州,在昼锦堂内逍遥此生,也许是更好的选择吧。
作者有话要说: 北宋大臣若论辩(吵)论(架)水平,我家王相公列第一,司马光可列第二,狠人韩琦根本不是对手,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