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闹的不欢而散。
此后将近半个月,林湛都被太子禁足了。
让人把殿门从外头锁起来,窗户都用木板钉死,一日三餐都是玉官给他送来。
转眼入了秋天,东宫里的枫树又红了。连续几场秋雨下的,天气好像从夏天,骤然变到了秋天。
林湛最近有点咳嗽,起初没什么要紧的,后来渐渐咳出了血,他才发觉可能身子骨撑不长了。
太子不准他出殿,不准任何人过来探望他,甚至都不准他出去看一看景臣。
薛琮倒是来过几次,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其实太子并没有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虐待林湛,但也谈不上善待。
把他往殿里一关,生死就不问事了。
偶尔太子会过来,隔着殿门同他说几句话,林湛没力气应付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只有谈到林湛比较感兴趣的东西,林湛才会稍微提点精神。
比如说宋令仪最近过得挺好的,已经不再执迷于林湛的死因了,老皇帝身体越来越差了,恐怕活不了多久了,景檀被发落出京了,无诏不可回返,还有什么长公主看中宋令仪了,要把小郡主许配给他……诸如此类的。
林湛听着,觉得宋令仪年纪也不小了,又是家里的独子,的确应该成家立业了。可是仍旧忍不住难过起来。
此前宋令仪不止一次地说,要带他离开京城这座牢笼,可到了最后,还是松开了林湛的手。
太子的语气很低沉,似乎最近挺累的,缓缓告诉林湛:“景臣最近恢复得不错,太医说虽然没有办法治好他的伤,但与丢了性命相比,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林湛背靠着殿门坐着,穿着一身淡青的绸衫,瘦骨纤纤,羸弱楚楚,两颊没什么血色,唇色发白,眼底下还有片青灰。
听到此话,唇角向上微微一牵,露出一抹笑容来,点头道:“挺好,挺好,看到大家过得比我好,我就放心了。”
殿外很久都没有声音,林湛以为太子走了,扶着殿门缓缓站了起来,准备去床上再躺一躺,身后很快又响起了景钰的声音。
“如果我当了皇帝,这个东宫就要废弃了,所有人都会离开此地,留给你与景臣住。你住东,他住西,永不叫你们见面。”
“嗯,挺好的,殿下果真心地善良,都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愿意留我一命,臣真是感激涕零,此生无以为报,来生必定报答,愿以恨意为枪,将殿下挑死马下。”
……
又过了很久,景钰才道:“向我求饶,说几句好话,就有那么难么?林湛,你不要不识好歹,非逼着我主动求你!”
林湛心想,自己本来就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当初宋令仪那么情真意切地喊他一起离开京城,景臣委曲求全,抛下一切要与他远走高飞,陈宣不惜一切,即便是手刃太子也在所不惜,就为了带他回家。
可他一个人都没答应,如果再给林湛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再也不会跟宋叔叔来京城了,再也不要认识他们这几个人了。
太子得不到他的回答,气得在外面捶门,恼怒道:“林湛!你不要以为我今生非你不可了!你现如今在我手里,我想怎样都行!你信不信我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抄了宋家满门!我让你死都不得安息!”
林湛心口一闷,被他气得都不行,缓缓又坐了回去,摇头轻笑:“你不会的,如果你真的有这个念头,你早就暗暗做下了,而不是过来告诉我。”
太子道:“错,我会的。”
“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我也阻止不了。”林湛深吸口气,很认真地告诉太子,“我武功废了,逃不出东宫了,我决定不了怎么生,但死的权力总该有吧?我本可以多陪你几年的,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我就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在你的面前,我让你连晚上睡觉都不敢合眼。”
“你在威胁我?用自己的命去威胁别人,如此卑劣,你也说得出口?”
林湛轻轻笑了起来:“我都是跟殿下学的,承蒙殿下不弃,我与殿下还恩爱缠绵了……嗯,有没有六个月?”
“七个月零五天。”
“哦,竟然有大半年的光景,我都记不清了。”林湛恍然大悟似的,“你喜欢我的身体对吧?如果我死了,也能让你像从前那般尽兴么?”
“林湛!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怎敢……怎敢一次次地用自己的生命威胁我?!”
“那是因为你先开的头!你拿景臣的命威胁我,我怎么就不能以牙还牙了?殿下好可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林湛缓缓站了起来,隔着殿门跟太子叫骂,“还当皇帝,下辈子吧你!就你这样的,即便当上了皇帝,全天下的人都服你,我也不会服你!”
太子被他气得气血不顺,抬腿就走,身后突然传来轰隆一声,他猛然一转身,拍着殿门大喊:“林湛!林湛!你又在玩什么把戏?林湛?”
无人应他,太子怕林湛真的出了什么事,赶紧打开了铜锁,入眼就看见林湛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慌忙扑过去把人抱起来,太子大喊:“传太医!快,传太医来!”
一番诊断之后,太医叹了好大口气,也不敢说太实,只说好好休养,也许还能活过明年开春。
林湛对自己的生死已经不抱希望了,临走前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还要再做点什么。
想去漠北看看,当年他为父母造的坟,可京城距离漠北实在太远了,他怕是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太子看起来很难过,一直捧着他的双手,把脸埋在里面,林湛看着头顶的帐子,想到此前这玩意儿还绑住过自己的手脚。
手背上有温热的液体滴落下来,林湛也不出声,听着太子沙哑着声儿问他,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林湛深思熟虑了许久,觉得说想要太子自刎啊,杀陈宣为了景臣报仇啊,治好景臣啊之类的,都太虚了,太子翻脸不认人的。
想了很久很久,林湛才说:“不要把我的尸体磨成齑粉,我怕疼,给我一副薄棺吧。”
太子颤着声儿道:“就这一个?没别的了?”
“嗯。”
“我愿意放你走了,你能好好活着么?你跟景臣,两个人,我放你们一起走。”
林湛的眼睛猛然一亮,可很快又觉得太子在放屁,于是摇头,嗤笑道:“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说完这句,眼睛一闭,躺平等死。
耳边是窗外簌簌的风声,今天的枫叶应该红得很好看,也许明年就看不到了。也不知道明年的今日,自己坟前的草高不高。
太子寻了薛琮过来,替林湛和景臣置办了一些金银珠宝,可保证两个人在外能够过得富庶,不必吃糠咽菜的生活。
薛琮一言不发,心里藏着好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直到太子把东宫的令牌交到了他的手里,薛琮才猛然一抬眸,惊问:“太子表哥,你……你不会真的要放过林湛吧?不是说林湛可能是漠北王室后裔么?表哥怎么……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了?”
“不必多问,派人送他们离京,走得越远越好,我此生都不想再看见林湛,他是生是死,都不要再传到京城来。”景钰说完这个,已经很累了,不想再跟林湛继续纠缠下去。
林湛是谁都无所谓,反正景钰不介意再度血洗漠北。远远地将人送走,林湛是死是活,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薛琮不再多言,拿着东西下去办了。
准备了一辆马车,秘密将二人装扮成内侍,瞒过了守城的侍卫,趁着夜色离开京城。
一路上景臣都在照顾林湛,见他昏昏沉沉地躺着,身上还有些发烫。薛琮一直把二人送出了二十里外,才在官道上停了下来。
望着萧瑟秋景长长叹了口气。
薛琮知道景臣听不见声音,只好手写了几句话,托他照顾好林湛,以后想了想,终究是拿了个玉瓶出来给景臣。
景臣不明所以,抬眸望了过来。
薛琮解释,毕竟景臣也是皇室中人,即便如今是罪臣,死后尸骨也该下葬皇陵,这个玉瓶就是给景臣装尸骨的,薛琮许诺,待景臣死后,一定想方设法地把景臣的尸骨葬入皇陵。
可景臣却不需要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要这个,低头看着昏睡不醒的林湛,终于找到了归宿。
临分别前,薛琮很舍不得林湛,磨蹭了好一会儿,可林湛一直没醒,什么都没听见,薛琮告诉景臣,今后去哪儿都可以,就是不要去漠北,也不要让林湛回漠北。
景臣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反正抱着林湛沉默了很久很久。
此次一别,不知道再见面又是怎样光景,想起当初几人在一处儿吃喝玩乐,插科打诨,薛琮迎着风红了眼眶,又想到林湛可能命不久矣,只觉得心窝子都闷闷的疼。
可终究未能再说什么,薛琮把东宫的令牌转送给了景臣,若今后景臣在外遇见了什么危险,随时都可以派人入京传信。
薛琮拱了拱手,骑着一匹快马,转身就往京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秋风瑟瑟卷起了满地黄叶,景臣害怕林湛冻着,将人护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要把陈狗放出来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