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其安猛灌了杯茶,他显然也被这个消息惊的不行:“我还能骗你不成,太子前些日子的确中了毒,毒被宫女下在茶叶之中。刚开始将下毒的婢女监管拷问,婢女说指使她的是江西郡王。”
“既然是江西郡王,关平王世子什么事。”嘉玉道。
“自然是那宫女栽赃嫁祸,刑部尚书和大理寺一起追查,发现那宫女有一同乡在平王府当车马小厮,而同乡前几个月忽然得了一大笔赏金,但是前两日意外身亡,那宫女听到她同乡死了,立马改口说是平王世子指使的她。”沈其安大气不喘地说,“如今正在查平王世子。”
嘉玉挣扎道:“或许平王世子也是被宫女栽赃嫁祸的。”
她自幼和平王世子一起长大,纵然平王世子有些对不起她,但他也不是对胞弟能下如此毒手之人。
再则若是太子知道对他下毒的是自己的亲兄长,他会如何?太子此人重情谊,哪怕和平王世子的关系不好,但终究是他唯一的亲兄长。
而那次她偷偷去探望他时,太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色分明是还记挂着他们的,若是平王世子真的下了毒,嘉玉按着额头,不太敢去想。
沈其安和平王世子也是大小的表兄弟,但自从嘉玉和平王世子和离后,他心中大过,但碍于平王妃对沈家的确是好,他就和平王世子含糊相处着,情谊却远不如当年深厚。毕竟当年老威远侯凭借祖荫袭爵,但于政务军事皆无贡献,他死后陛下原是打算让沈其安降侯爵为伯承袭。是平王妃说动平王在陛下面前说情,才保住侯爵。
只如今好不容易打听出这种消息,也难免唏嘘感慨几声想不到想不到。
“嘉玉,如今太子身体渐好,你也不必担心他了,操心操心你自己的事。”
嘉玉沉浸在平王世子下毒事中,闻言随口问道:“我什么事?”
“你的婚事。”沈其安凝眸看她,“你如今十九了,马上二十岁的人儿了,该嫁人生子,李鹤洋不行,我们还有张鹤洋孙鹤洋。”
嫁人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嘉玉满脑子都是平王世子和太子之间的事,懒得和沈其安掰扯,闻言便道:“我知道的,只如今太子中毒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就算我要说婚事,也等把这件事过去了。”
沈其安本就是想听嘉玉表态,见她不排斥,闻言点头:“等这件事过去,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嘉玉应和两声。
墙角的夏鹃花开的正艳,大朵大朵的靠在一起,微风吹来,朝着同样的地方摇晃。
嘉玉坐在窗棱前的贵妃榻上,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沈其安说的,嘉玉信那是他所知道的,但是不相信那是真的。
直到又过几日,平王世子下毒一事传的沸沸扬扬,嘉玉忍不住去了茶楼,打听消息,却听人说平王世子打小聪慧过人,敏慧笃学,文采出众,当年陛下挑选嗣子时却选了文采学识皆不显的二弟,心中妒忌,又有储君之位的诱惑在前,一时起了毒心。
没听到想知道的消息,嘉玉只得打道回府。
刚进侧门,她院中的嬷嬷急匆匆迎了上来:“姑娘,平王妃来了,刚才陪夫人说了会儿话,如今正等着见你。”
什么?
表姨来了。
平王妃深居王府,不常出来走动,这两年身子不好,更是很久没离开王府了,今日怎么来了沈家。
刚进厅堂,平王妃走上前急急握住嘉玉的手,对四下伺候的人吩咐道:“你们下去。”
平王府中的仆从闻言,垂着头下去了,青竹看了眼嘉玉,见嘉玉对着她点点头,这才离开。
“嘉玉,今日表姨找你,是事有相求。”平王妃攥紧嘉玉的手心,忽然直接道,“看在表姨从前对你那么好的份上,你会帮表姨的是吧,嘉玉。”
嘉玉心口一提,扶着平王妃在酸枝梨木的圈椅上坐稳,柔声道:“表姨,能帮的事嘉玉自是义不容辞。”
“你自然是可以的。”平王妃哀求地看着嘉玉,“恒明背着你和秀秀做出那种事,是表姨没有教好他,但是嘉玉,除此之外,恒明也是很疼爱你的。你还记的吗,你六岁时掉进池塘中,差点溺死,是恒明跳入池塘救了你,然后因这件事,他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差点人就没了。”
嘉玉挨着平王妃坐下:“表姨,我都记得的。”
平王妃听了,情绪忽然急促起来:“表姨知道,他对不起你,可是嘉玉,他也一直在补偿你,你们和离,他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尽力维护你的名声,你想要什么他也绝不说二话,嘉玉,你们的婚姻中的确是恒明有大错,可仔细想想,嘉玉,你也不是事事都对啊?”
他们的婚姻的确不仅是平王世子一人的问题,他说将她当妹妹不当妻子,她也没把他当成夫君,也从不曾试图去理解她,一心只想着当成妹妹不错。
后来左恒明和薛秀秀的事发,若是左恒明有心,完全可以将薛秀秀纳为侧室,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没有人会指责平王世子。只她那小半年在太子的引导下,明白当初想都没想同意嫁人的决定有多愚蠢,也不想插在平王世子和薛秀秀之间,提出和离。
她态度坚决,平王世子想着秀秀也不想耽误她,也同意了,而平王妃平王虽然觉得他们和离的太儿戏,可是他们坚持,也就如了她们的意。
诚然那场婚姻中,她妻子的角色也很是失败。
“表姨,你今日说这些的意思是……”
平王妃泣道:“我刚从东宫回来,太子身体已经大好。”
嘉玉脸色一喜,只是对上平王妃的神色,她心口微提,上次她求平王妃去见太子,平王妃可是避之不及。
正想着间,却见平王妃脸色微变:“他和恒明都是我肚中爬出来的亲兄弟,你是知道的,恒明不是那种心肠歹毒之辈,怎么可能给他下毒的,嘉玉,你和卿安的关系素来亲厚,你去给他说说,让放了他。”
“表姨别急,若是大表哥不曾做过这种事,刑部和大理寺一定会给他的清白的。”嘉玉安慰道。
平王妃闻言,却差点都哭了:“可天牢阴森恐怖,你大表哥养尊处优,万一有个什么问题,可叫我如何是好,嘉玉我说话他不听,但是你说,他总能听上几句的,你帮帮你大表哥吧。”
嘉玉叹了口气,她很是理解平王妃此时的心情,但与此同时,心中蔓延出一股酸涩来,太子重病缠身命悬一线,平王妃却不愿意去见见他,见极有可能是最后的那面。如今平王世子才下狱,平王妃就开始为他奔波。
而且太子今日见了平王妃,应是满心欢喜,但平王妃若是告诉他,他是为另外一个儿子而来,太子恐怕也会失落难过。
都是儿子,为何差异如此之大。
“表姨别急。”嘉玉细声说道,“大表哥身体强健,天牢虽湿寒阴森,呆上几日应该是无妨的,何况大表哥贵为世子,想是无人敢对他动用私刑,等过几日大表给沉冤得雪,也就好了,你如今得好生注重自己的身体……”
话未说完,平王妃忽地打断她:“嘉玉,表姨求你了,你去告诉太子,此事和恒明无关,让他放了他,或者他一定要找人认罚的话,毒是我下的,我下的。”
“表姨你说什么?”嘉玉本来是计划好生安抚平王妃,听了这话,脑中飞快的闪过什么,她忽地松开平王妃的手问,“表姨你告诉我,那毒真的不是大表哥下的。”
她语气坚定,水冷冷的眸子定定地凝着她,澄澈而干净。
平王妃不再啜泣,她躲过嘉玉的目光说道:“这这自然是不会的,你大表哥怎么会干这等事呢?”
嘉玉浑身一僵,她盯着平王妃,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只道:“表姨都说了大表哥没有干这等事,既然如此,耐心等待便是,陛下总不会冤枉自己的亲侄儿。”
“可是……”
“还有再怎么说,表姨夫也不能看着大表哥蒙冤受屈,表姨,你先放宽心。”
平王妃听后,抬头望着嘉玉,忽然拍了拍她的手背:“是我心急了,表姨,知道了。”
烈日高高悬挂在湛蓝色的天穹之上,日光落在艳丽的夏鹃花上,红中带着浅浅的金色。
嘉玉送平王妃到侧门,目送侧门处精致低奢的马车离开,她转过头,脑子想着平王世子,慢慢走回内室。
只是刚进屋,青竹低头递给嘉玉一封信:“姑娘,你刚才送平王妃离开时,二门送上来的。”
信函用火漆封缄,嘉玉伸手接过,随口问道:“谁给的。”
青竹凑近嘉玉的耳畔:“是太子送来的。”
太子?
嘉玉一怔,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凝神看在信纸上。
如今所有的消息都在传太子的身体正在康复,但嘉玉心里总不能落实,如今看见他来的信,嘉玉才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说他的身体的确大好了,又说陛下念及他此次受了大苦难,上次私自外出的事情也就不计较了。说他如今各种事情都在变好,像是全身的霉忽然就远离他,他心中很是欢喜,这份欢喜怕亟不可待的想和表妹分享。
嘉玉一心挂念太子如今的近状,读信见诸事是都好,心中平生喜悦,不曾多注意他言辞间亲热的用词。
等到了最后,又说他明日有事想见见她,未时起他会在茶楼中等她,若是她有事不便前来也无妨,只是他会是失落的,很失落,很失落的。
嘉玉望着那信,最后两行字迹一派的宽宏大量,却是你一定得来,得来呀的小心思:“青竹,告诉娘亲,我明想出府逛逛。”
“是,小姐。”
将信纸折叠好,嘉玉望着窗外的夏鹃花,去见太子忽然是好,但今日平王妃可说她去了东宫,也不知太子见她和这件事有无关系。
林间月茶楼门口是青翠的山竹,正午时分,日光直照,挺直修长的翠竹投射下的树影极其短小,两只手指拉出的距离,轻而易举就可涵盖。
身材婀娜的姑娘掀开车帘,踩在脚凳上下马车,她头上戴着幂篱,看不清具体的容貌,她的襦裙穿的极其规矩,是那种保守的交领款式。但胸前饱满的两团如何遮挡不住,腰肢束着月牙白色的束带,更显得纤腰楚楚,不堪一握。再然后从腰下面百褶裙的长度,可以看出她的双腿极长。
纵使看不清五官如何,但看玲珑有致的身段,也知是位难得的美人。
嘉玉带着青竹入了茶馆前厅,青竹报上厢房名称之后,小二殷勤地带着两人上楼。到了海棠花睡名的包厢门口,小二正准备敲门,房门从屋后面打开。
“表妹,你来了。”太子笑着说。
隔着幂篱,嘉玉冲着他笑了笑。
太子见了,合上房门,跟着嘉玉往里走几步。
她解开幂篱,放在红木打造的圆桌之上,细细地端详了他一番,见他脸色红润,精神奕奕,毫无任何的勉强之色,她那悬着的心彻底落地。
太子也在看她,她肌肤白白腻红润,眸光水润润的,里面全是他的影子,不由得一笑。
“青竹,东西拿给我。”她又说。
青竹嗯了声,将一直捧在手上的红木小匣放在圆桌上,嘉玉轻轻往少年面前一推:“既然你好了,这个还给你。”
太子目光垂落在匣子上,睫毛遮挡住的地方,闪过一丝晦涩的不明深意:“既然已经送给你,便是你的。”
不等嘉玉再开口,太子对门侧守着的林侍卫青竹低声道:“你们去旁边包厢等着。”
嘉玉听了,知道太子这是有话对自己说,太子知礼体贴,若不是接下来说的事情不必让两人知晓,定然不会遣散两人,思及此,嘉玉对青竹点点头,让她离开。
吱哑一声,房门被后出去的林侍卫关上。
“嘉玉,这些东西你拿回去。”他将红木匣子往她的面前推了推。
“不行。”嘉玉直接拒绝,“臣女先不说当初殿下是如何诓骗于我,告诉我你的病情不严重,但是如今,既然你已经痊愈,这个匣子理当归还于你。”
见她表情坚决,他的嘴角忽然往下压了压:“孤送的礼物岂有收回之礼,你若是不要,便尽管扔了算了。”
说到后面,明显是有几分孩子气。
嘉玉笑了下:“知太子是好意,但你如今身居高位,就说往来正常的打点,哪样不耗费银钱,林侍卫说你的银钱一半去救助鳏寡孤独,那是好事,我就不说了,但我这一半,留在我这儿我也无处可用。殿下,拿回去吧。”
太子闻言,只望着她,依旧不说话。
见他大病一场痊愈,性子却仿佛多出些小时候的执拗固执,嘉玉无奈,继续柔声劝道:“殿下,这银钱留在我这儿我也是真用不到,你却是用的到的。”
“你是怕孤没银钱用,担心孤。”太子忽然道,“而不是觉得礼物贵重,不愿收下。”
她担心他没有银钱用,但也是的确不愿意收下他的豪奢礼物,十万两银票,恐怕是如今威远侯府所有的家私。她们关系虽好,但是也不能随便赠予她如此厚重的财产。
只是望着他的眸光,嘉玉点了点头:“自然是担心你没银钱花用。”
“既然如此,我便听表妹的。“太子眉眼带笑道,“总是要表妹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孤最为看重之人,哪怕是我的亲身父母……,他们也是比不过你的,没有什么礼物对你是贵重的。”
他说着,后面的脸色渐渐暗淡下来,声音随之减小。
嘉玉一听这话,心口发出酸涩疼痛感觉来,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太子,终是忍不住问:“昨日平王妃……”
话刚落下,太子苦笑一声:“表妹别说他们,孤那日重病垂危,想着见他们最后一面,陛下当时虽然生我的气,可见我如此,也是同意了的,只是他们却不愿意来,只有表妹你顶着被人发现的危险,”说着太子修长的手指支在眉间,挡住泰半的目光,“既然如此,孤也不是粘腻不清之人。只是才查出中毒和平王世子有关,他们倒是急不可耐的来了东宫,本以为他们终身不愿见我。”
说完后,他哂笑一声,径直端起桌上的白玉酒盏,猛灌下去,接着继续倒酒,猛灌入喉。
见状嘉玉忙拦住他:“殿下别喝了。”
他抬眸望了她一眼,摇头笑道:“口渴罢了。”
一边喝酒,他继续低声喃喃道,“若是他们不喜欢我就罢了,可就这么容不得我吗?天家无情,我也懂的,两年前堂兄弟们恨不得没我这个人,只没想到他也会,”说着,又是几杯九坛春酒猛地暴饮下去。
嘉玉听到她说下毒,心口一悬,她本来不相信平王世子对太子下毒的,但那日平王妃的表现,今日太子的所言,她开始迟疑了。
想着要不要问问,抬眸却瞧见太子依旧在往喉中灌酒,一股脑儿的,一杯又一杯,连带这双眼都开始泛起红来,她心中担忧,他才大病初愈,怎么能胡乱饮酒,还是伤心酒。
可他沉入思绪中,说话并不听,嘉玉说了几次,眼看他泛起醉意,故毫不犹豫伸出手,夺掉他的酒杯。
动作太快,白玉酒盏的微微倾斜,透明佳酿撒在她的手背上,湿冷冷的。
她皱了下眉头,将酒杯放下,他却忽的一下环住她的腰肢,头埋在她的小腹间。
嘉玉浑身一僵,男子身上的龙涎香味和着九坛春酒浓烈的香气交杂一起,混合成复杂的味道。
环在她腰肢上的胳膊,看似不很用力,但隔着一层单薄的夏衫,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他胳臂的结实。
嘉玉深吁口气,轻轻推开他,他微微皱眉,旋即环的更紧,双眼迷蒙的望着她,喃喃道:“我,我我知道我不太好,不讨喜,但我已经努力将每件事做到最好,为什么,他们还是不喜欢我,不喜欢我。”
这明显是有些醉了,嘉玉放松身体,柔声轻哄:“殿下,你很好了,比世间很多人都好。”
“真的吗?”他定定的望着她,雾泠泠的眸光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尔后消散开,“你没骗我?”
“自然是真的,殿下哪儿哪儿都好,只是和他们的情分寡淡而已。”嘉玉低声哄着他说,只是语气虽然用的是哄,但也说的是心中的真话。
平王府和太子应该真的是缘分不到,不该做亲人的。
“那你觉得是我好还是你表姨好。”太子一双比琉璃眸还要清亮的目光直直望着她,流露出希冀和期待的神采来。
这……
嘉玉觉得太子真是醉了,居然问出如此孩子气的问题。
“你怎么不说话?”他启唇含糊问道,喷洒出浓烈的酒气。
她听罢,心生无奈,太子对她很好,甚至比亲兄长也不差什么,表姨虽然亏待太子,但于她,但也如亲生母亲。
着实很难抉择。
见她迟疑,他环在她身后的手背冒出条条青筋,慢慢垂下眼帘,挡住眸中不停翻涌的阴鸷。
“表妹,你选谁?”太子的声音很轻,还有微醺的醉意。但若是细究,却犹如夏日躲藏在隐蔽之处的毒蛇,正死死的守着他的猎物,他一定会得到的猎物。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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