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么?歧王、晏海、宋义,就连晏家人都只有几个当权的晓得晏华浓已不是曾经的晏华浓。现在她对晏家来说无比重要,显然晏家不可能自己把秘密泄露出去,宋义自小跟着歧王,竭诚尽忠,也不可能。难道还能是晏华浓自己?
她被禁军困在寺中,重兵保护,除非她出得来。
要么……
燕妫想起已经出发前往南方组建水军的沈礼,据歧王说,此人正是当初负责查燕妫案的人。女帝既然能在大慈悲寺筹划刺杀,未必不可让沈礼亲自来南方,组建水军的同时,继续查案,继续费尽心机抓捕针对她。
女帝一定已经非常确定,她燕妫冒晏华浓的名,做了歧王妃。那宫外疯传的“谣言”,完全有可能是女帝或者沈礼的手笔。
燕妫需要再问问歧王的看法。
这日晚上歧王回了瑰燕宫,听她提起这几日的传言,也颇犯愁。那传言的源头虽未确定,但在没有找到比女帝更可疑的始作俑者前,女帝的嫌疑最大。
“沈礼人在南方极其方便探听消息,臣妾在想,有没有可能是‘瑰燕宫’的宫名让他起疑的。”
闻人弈:“……”
夜深将要就寝了,燕妫一壁帮着他脱去外衫,一壁没忍住抱怨:“‘瑰燕’,‘燕妫’,王上何以取这样的名。也不商量一下就挂上了匾额,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女帝么。”
“她既然一心想取你性命,早晚会知道的。”
“晚一日知道,晚一日的麻烦。”
歧王看着她把外衫挂在衣桁上,像个贤惠的妻子轻轻拍走衣摆上的灰尘,不禁微扬唇角:“孤为何定这个名字,王后心里就没数?还来诘问孤。”
为何,‘瑰’这一字是何意——瑰宝、瑰颖、瑰丽……是最适合她的一个字,虽有风险,他亦毅然选定了它,再以‘燕’字相组,虽只两字,却尽示他心。
燕妫解释不出,不是不懂,是张不开嘴说。眨眼间她耳根子又发了烫,才后知后觉他为这座宫殿取这么一个名字的时候,是不是已经……
有些事似乎很早就发生了。“瑰燕”二字将他的心意表露无遗,而她日日住在这座宫里,叫她以后还如何住得舒服。
闻人弈眼瞧着她躲在衣桁后面,反反复复拍着早已没有的灰,心头越发笑得深:“怎的了,不明白?可需要孤解释给你听?”
燕妫不说话。
闻人弈绕带衣桁后,将她脸上的忸怩逮个正着。
燕妫秀美蹙起,真是怕了他,赶紧拉他在床沿坐下:“……明白,明白,王上别废唇舌了,天色已晚还是快些休息吧。”
歧王从善如流,只是却挂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在她悟出那笑的意思前,拽着她一股头发慢慢躺下。燕妫始料未及,头皮一紧,被迫跟着这力道一并倒下。
燕妫:“?!”
歧王又在玩她的头发,缠绕在手指上轻轻摩挲。他说:“孤把玩了十几年的核桃坏了,手里空落落,总得捏点什么。”
这理由真是绝了。
“改天臣妾亲自雕两个核桃给王上。”
“可孤更喜欢素馨花。”
“……”
这晚,闻人弈玩着她的头发入睡,香味淡雅,一夜好梦。
次日原本还想伴着素馨花香入眠,却不料连瑰燕宫都无暇回去。因晏海有急事不便白日叨扰,待入夜了才进宫。不为别的,正是为了王都内那催命的传言。
短短几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顺成王后不是晏海的女儿,早就被调包过了。但凡有点脑子的不禁要问一句——那晏家被调包了女儿,怎的晏家不知道,你们知道,可真是荒谬至极。因此朝堂上信此谣传的反倒是少数,在有确切证据之前,大家都不愿冒然把这个提到台面上来,包括晏家的死对头褚家。
情况还算不坏,但也需早些控制住越传越离谱的传言。百姓愚昧,竟还有信王后是狐妖,附身在晏家女儿身上的。
晏海急于进宫,一则是要与谣传撇清关系,二则也是想问问歧王,晏家该如何应付这棘手难题。眼下晏家是与王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谣言如猛虎,晏海为此分外忧心。
歧王已有打算,一壁勾勒着笔下的仕女图,一壁不疾不徐回答他:“倒不必刻意回应,王后的身份能掩藏多久,能否始终不被揭穿还是未知,说太多反倒予人把柄。”女帝的穷追猛打在他意料之外,现在只能想方设法尽量推后暴露的时间,实在瞒不住天下人倒也不必非要瞒。
也许,日后还她身份是个更好的选择。而晏海的担忧他也清楚,晏海忧心一旦被迫与王后割裂,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晏家以后不知会被摆在怎样的位置。
所以晏海跪着不肯走:“臣愚钝,不知日后若事情败露……臣是说万一,届时又该如何应对?”
是时候为将来的不确定早作准备了,歧王蘸墨作画,宽他心道:“过几日,王后回晏府省亲,小住几天,暂且堵住悠悠之口。孤政务繁忙,就不同来了。”
笔下的女子,身段纤纤,脸蛋清丽,眸光却是英气,“至于日后,倘若当真败露,爱卿放心,无论如何不会伤及令嫒也不会弃晏家于不顾。孤向来言而有信,何时敷衍过你。”
为君者,不会轻易交底,歧王心中必定已有考虑,但不会现在就告诉他。晏海听得这话,心头稍安:“臣岂敢质疑,能得王上一句宽心话,足矣。”
歧王:“令嫒也不是没有机会再回家。只不过,在什么时机归还她身份,用什么方法风光接她回家,这主动权要捏在自己手里,才不至于被打乱了阵脚。”
听得女儿还有机会回家,晏海心中感激不已,不过他也清楚,前提是晏家听话。他悄悄瞄一眼歧王笔下的仕女图,瞧出那画上的女子正是王后。看得出王上对王后是有真情在的,或许也不想心爱之人一生顶着他人身份,将来就算是为了王后,这真假晏氏女也该有个好结果。
晏海心头大安:“谢主隆恩!”
晚些时候闻人弈回到瑰燕宫,与燕妫她商量了回去省亲的日子。燕妫很是无奈,因为回去后又得是称病关在一方小院,为防人多口杂除了晏家几个要紧的人,别的都不会见。
不免对女帝的多番挑衅心生恼怒:“王上叫人查了这么久,可查出女帝死咬臣妾不放的原因了?”
每一次收到的回信都无进展,但这一次,歧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诡异一笑:“王后自己看吧,今日才送来的密信。”
这次的信是唐雨旸写的,因传信困难几经周折才到歧王手上,耽搁许多时候。
信封内共两张纸。第一张:“水师组建军饷不足。”
闻人弈早已看过,在旁轻笑道:“它大羲军饷不足是必然。女帝穷兵黩武,大力栽培武将,扩军养马,开山采矿,冶炼兵器,费用吃紧到军用的布匹都要靠我歧国以岁贡供给。多项举措下来,文武官员矛盾日渐加深,官场混乱,贪墨群起,尸位素餐者比比皆是,苛捐杂税越收越多,最终能入国库的却不到一半。”
治国之道之深奥非寻常人可以参透。守江山难过打江山,女帝可以用兵权夺下大位,却未必能用同样的方式平定四海。凡事不可一蹴而就,正如褚家之于歧国如毒蛇,在牢牢把控住整个歧国之前,歧王却不能一刀断七寸,否则国便会乱。女帝错在太过急切,把五年内的事一年内做了,文官苦,百姓也苦,国库也必然掏空。
所以,对于大羲针对歧国建立起的水师,闻人弈并没有太担心。况水师大将军沈礼性谨慎,多疑,长处与短处都太明显,还有腿疾在,不算难对付。女帝挑来挑去挑他做水师大将军,更大的原因,大抵是因为他手上还在调查燕妫案,来南方便于查案。
但这张纸上说的不是女帝要杀她的原因。燕妫换第二张信纸看,见上头写着一行字:“天机预言:燕归期,梅将落。”
这话什么意思,燕子回来之时,梅花就将凋落?
闻人弈另铺一张纸,蘸墨写下几个字——“燕妫歧,梅将落。”
燕妫看过一眼顿时愣了,梅花凋落的意思不变,但前面三个字却……她迟疑着解读它:“我燕妫一旦来到歧国,就是梅氏江山崩塌之时?”
闻人弈摇摇头:“同音的这个‘歧’字,也可能指的是歧王。”
那意思就变成了,歧王得到燕妫之时,就是大羲国祚断绝之日。预言高深,辨不出个确切意思,但这两种解法都与燕妫本人紧密相关。
这就是女帝想方设法要她死的原因。不惜重金悬赏,不惜与蛮族余孽勾结在大慈悲寺设伏,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左膀右臂派出京城,远在南方组建水师,只是为了方便查她。
唐雨旸送来的这份密信,让两个人都感到脊背发凉。闻人弈并无心思去关心是否如预言所说他能挫败大羲梅氏,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因这预言的出现,燕妫深处险境还不自知。
现在她被保护得女帝无从下手,那么女帝只能退而求其次,绞尽脑汁揭穿她的身份,迫使她与晏家利益割裂,同时离间歧王与晏家,扰乱歧国内政。
所以,那些街头巷尾疯传的谣言,不是女帝的手笔还能是谁。
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个小小女子,预示天机了?可笑可笑。燕妫脊背发凉愣坐一阵,转眼却扬眉:“是好事,至少说明臣妾是王上的福星,王上的心愿也必将实现。”
闻人弈眸光晦暗,情绪不高,只是说道:“宫里千万不能混进细作,王后抓紧叫方尚宫再摸一次底。过几日,你又得回去省亲,虽在晏家是安全的,还是多派些护卫才行。”顿一顿,想起一重要的人,“落鸢去干什么了,几时能回?”
“月余。”
需要耽搁这么长时间,他还能有什么要紧事做?歧王心头犯疑却不能说,只是焦愁几句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