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值守将士换防。
宇文寂出了城防,照例去那家饭馆带了几样小菜,而后迈着大步子的往东边的十里巷去。
惦记了一整日,一时半刻都放心不下,生怕这个女人再出什么岔子。
行至巷子口时,与另一高壮男人碰个正着。
是今日与之一同值守的王大壮,瞧着两人去路一致,王大壮上前几步热情招呼道:“大兄弟也住这?”
宇文寂漠然颔首,算是应下。
王大壮倒也不觉有他,赶忙跟上男人的大步子,在心里思忖好半响也没掂量好要说什么套近乎,眼瞧快要到家,只听见一阵女人喧闹声,再细听,可不就是自己婆娘那大嗓门?
王大壮心里一个咯噔,瞧那方向可不就是昨日新搬来那户人家,莫不是就是跟前这位?
只盼婆娘可千万不是招惹到这户人家才好。
他惊疑这一会子,宇文寂已经疾步往前去,两扇木门大开着,门口多了几个眼生的面孔。
“你这个歹毒的赶快赔我银两!”
原是王嫂这档子事还没完。
良宵在灶房摘菜,这王嫂便一手扶着腰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了,一左一右还跟了两个半大的孩子,进了门就大声嚷嚷要她赔钱,引得左邻右舍都围在门口瞧热闹。
王嫂将两个孩子推在跟前,一面指着她鼻子朝外大嚷:“乡亲们快来瞧瞧,这个新来的女人好有脾气,摆的好大一副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王母娘娘下凡呢!”
那两个不懂事的孩子也跟着叫唤道:“就是她推倒我们阿娘!”
门口那伙子围观的妇人指指点点的嘀咕,光听王嫂这番话谁也要误会,何况这新来的女人生得天仙一般美,那脸蛋那腰肢……一瞧就是高门大户的,市井人家的妇人多是小门小户的贫苦人家出来,不是做奴仆就是打杂役,骨子里就认定了这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不是好人。
这一下子她倒成了万夫所指的恶人了。
养在深闺十几年,又被大将军捧在手心里护了四年,不经风吹雨打,不历人心险恶,良宵哪里见过这样厚脸皮的妇人。
可她是不怕的。
然王嫂那张嘴也实在是……难听话连珠炮似的往外边说,她从未听过这么粗鄙的乡间话语。
良宵索性从屋子里搬来一张小矮凳坐下,面上神色平平不见波动,只是攥住那截菜叶的力道大得厉害,好容易等王嫂停下喘口气,她才站起身,一步步走过去。
“怎的……”王嫂紧紧抓住两个孩子的肩膀,“你还想对我动手不成?”
良宵轻嗤一声,怎么瞧着都是她要弱一些,这王嫂怎的这般怯?难不成她还能当众打人不成?
即便她真的很想动手。
不知怎的,良宵忽然想起往日请来府上那几个营姬装模作样的柔弱做派。
果然,那王嫂作势便要跌坐到地上,可怜她还没近身呢。
“哎呀!”良宵惊呼一声,脚一软便往下跌去,岂料屁股还没着地便跌进一个冰冷的怀抱,她下意识仰头瞧去,男人的脸色不太好。
她也僵住了。
只那一瞬,心间如万花筒般砰然炸裂开。
窘迫与难堪一齐涌上心头,还有股被人识破小把戏的尴尬心虚。
宇文寂不知道她想的这些,眼疾手快的将人抱起,半身挡在前面,冷眼睨着王嫂,沉声问:“赔什么钱?”
亏得他才将进门便瞧见这一出。
王嫂被问得一愣,面前这男人身形高大挺拔,五官冷峻,边关之地可少见到这样的气宇轩昂的男人咧,可这男人护着那个女人。她识趣的站直了身,没好气问:“你是哪个?”
她可记得买下这院子的是另一个粗犷男人,那男人晌午还来过一趟,还跟这女的说了好久的话。
现今又见这两人举止亲昵,王嫂不由得更有底气,撇撇嘴,唾沫星子横飞:“大家快来瞧,这女人非但心思歹毒不给赔钱,还是个水性杨花的,晌午那时候还……”
闻言,良宵气不过,直接将那霉烂的菜叶子狠狠甩到那张可恶的脸上,厉声呵断她:“你给我闭嘴!”
“你个小娘们你——”王嫂急急抹了把脸,挽起袖子正欲上前,不料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竟直直往泥地里扑。
天色渐晚了,宇文寂不动声色的收回脚,揽住良宵肩头往后退了几步避开,而后微俯身凑近她耳畔低声问:“怎么回事?”
面对这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良宵下意识的往外倾身,脸色不大自然。
而今日这事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实则芝麻大点事,多半是这王嫂胡搅蛮缠自以为是,偏遇上她这么个吃不得亏,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臭脾气,才闹成这样。
王嫂跌倒地上便又开始大声嚎叫。
几乎是同时的,虚虚相拥的两人皱起眉头,眼里流露出十分满分的不耐烦。
幸而这时王大壮赶来了。
“你个疯婆娘,你闹什么呐?快跟老子回去!”
“大壮,大壮你来替我教训这个女人,方才她动手打我,还想推我。”
王大壮将人从地上拖起来,也不管自家婆娘说的是不是这么回事,但这位爷是绝对得罪不得的,赶忙转头去赔不是,不经意瞥见男人身侧的娇美女子,竟是足足愣了好一下。
王嫂气得拧他胳膊。
王大壮猛然回神,那朵绝美娇花已经被宇文寂高大的身子全然遮挡住。
“大兄弟,今日是我这婆娘不懂事,冲撞了贵夫人,您啊千万别和她计较。”王大壮倒是个会做人的,这厢陪完笑脸又转头凶狠的问那两个孩子:“狗蛋,大花,你们说怎么回事?”
两个孩子瑟缩了一下,胆怯的瞧瞧一旁的母亲,只低着头小声道:“阿娘方才踩上砖块来和这位夫人说话,不知怎的扭了脚,就……就拉着我俩过来要赔钱了……”
啧。
外头围观的妇人脸色变了变。
宇文寂却是回头看了看愤愤然的小刺猬,怕是不止,她这脾气又大又臭,但是个讲道理的。
“无妨,都是街坊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后还望大家多多关照,内人不才,如有冒犯还望大家多多体谅。”宇文寂这话不光是对王大壮这一家子说,更是说给外头那几个妇人听。
王大壮忙笑应下,扯王嫂出了门,两个孩子忙不迭跟上,围观那伙子人也四下散去。
门口外,王嫂那嘴翘上了天,“你这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被勾魂了?”
王大壮狠狠瞪她一眼,“那位爷咱们惹不起,以后你少去招惹他屋里那位!”
“不就是个破落户……”
“闭嘴!”王大壮一把捂住王嫂的嘴,直到进了屋才不耐烦道:“人家可是江都城的名门望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人物,宇文大将军晓得不?这不知是哪处触怒龙颜才失势落难至此,人家来的头一天,大总督亲自去接见,可见前途无量,日后待人家官复原职可小心些你这条命!”
……
另一边。
一阵喧闹过去,又是冗长的沉默。
见良宵不打算解释什么,宇文寂也并未逼问,只去将大门栓好,闹腾这下子,从饭馆带回来的小菜也凉了。
他准备拿去热一热,进了灶房不由得一惊。
昨日还杂乱的屋子干净,整齐,一旁还放着摘了一半的青菜,再往里看,那净室也干干净净的。
他迟疑的看望门外傻站的女人,夜色朦胧,她裙摆上的灰尘污渍瞧不真切。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
他精心挑选了几十个下人去伺候的宝贝啊。
宇文寂没有半分欣慰亦或是喜悦,相反的,一股子浓浓的不悦油然而生。
“良宵。”他嗓音沉沉的朝外唤。
良宵转过身,男人站在光影昏暗处,愈发显得面色阴沉十分,他肃然质问:“谁叫你做这些的?”
这是……又惹他生气了。
良宵知晓自己做得不好,加之今日与王嫂闹不快,她一名门出生的大家闺秀竟然如此不雅,竟还自降身价,耍小把戏跟一粗鄙妇人争斗,叫大家瞧了笑话,给他丢人。
可她也是头一回做这些,可那王嫂说出那样的话还叫她如何忍耐?
看吧,你四年里掏心掏肺的护着的女人究竟有多糟糕透顶!
良宵心里闷闷的,更多的是生闷气,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走开。
她不跟他吵,下回再用心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小到大她就没有做不好的事。
谁知没走两步便听到身后一道蕴含怒气的声音:“给我站住!”
良宵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她在心里骂一句自己不争气,愤然转过身,却是咬住下唇,硬是没说一句难听的话。
宇文寂一面将缸子里的水舀到烧水的锅里,见她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处,脸色一黑,直接过去将人拉进屋,寻了把椅子来,按住那纤薄的肩膀,“好好坐着!”
说罢,他便转身去烧水,热菜。
他什么都不用她做,只要她在他视线范围内好好的坐着。
良宵燥闷极了,好些反抗的恶语只能压在心底。
看吧,平静日子过不了两日便要闹乱子。
但不论如何,今日到底是能沐浴了。
她快快的用完晚膳。
一则是半分不想看见这个强势又蛮横的男人。
二则是这一身黏糊糊的,她嫌弃得不行。
净室简陋,自是不能有花瓣香料浴,良宵将热水舀到木桶里端到里面,一双白生生的手儿被勒出两条明晃晃的红痕,但她就是不想叫宇文寂帮忙。
她明日会做得更好,好到叫他说不出话来!
殊不知男人若是知晓她这想法,怕是会气笑。
实则良宵本性不坏,她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沐浴完已是美滋滋的为明日做打算。
要烧菜做饭,要上街去瞧瞧,有没有什么能投递书信的地方,她需得知晓江都城如何了,小满可有什么消息,不能这么拖着……
“啊——”
一切美好又充满希冀的设想转瞬就被一只大耗子打破。
这耗子从她衣裙上面爬过,甚至还爬过她的手背!
良宵又惊又怕,慌忙将那衣裙撂下,连连后退。
宇文寂闻声急急赶来便是看见这一幕,衣着寸缕的女人,曲线.玲.珑,皮肤白皙细腻,在昏暗的烛火下好似一块洁白无暇的美玉,又似莹润晶亮的珍珠,会发光,更会灼伤他的眼。
良宵却是更急了,慌乱间找不到东西来遮蔽,只拿手捂住胸口,闭眼喊:“你,你出去啊!你进来做什么?”
他竟比那大耗子还可怕?
这小没良心当真是有一百种一千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法子。
宇文寂疾步过去,拿扫帚将那耗子赶走,又拿来赶紧衣裙给她披上,而后二话不说便打横抱起受惊的小可怜回寝屋。
必须得加快进程了。
这鬼地方多是多非,绝不是他的心娇娇能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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