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辣椒(1 / 1)

周侍郎差点儿被气晕了。她不是最会撒泼吗?这时候,她就是拖也要把宋先生拖住啊,怒声骂道:“黄氏,轮不到你来说话!”

英姐儿看了周侍郎一眼,心道:你们不都说了不管用吗?还不让我说说?!

她大声道:“我相信先生。先生说皇上是大好人,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就要砍我们的脑袋呢?如果这样,天下人不都砍光了。”

周侍郎闻言一怔,眼光一闪,没有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当今确实宽仁,这件事可大可小。自古伴君如伴虎,就看皇上怎么想。

大了,是欺君之罪,轻则自己的仕途到头,重则翻出些陈年往事来,掉脑袋也不是不可能;小了,不过是儿女家事,大可一笑了之。自己当时自以为做得聪明,可现在看来,让四郎娶黄氏实在是饮鸩止渴。

周夫人张了张嘴,见周侍郎都没有阻止,便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周四郎却看着英姐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隐隐的生出希望来。虽然不过半日,但他知道她是真的把宋女官当先生看的,英姐儿能说动宋女官吗?

英姐儿转头看向宋先生:“我们拦着先生不让先生跟太后说真话,那不是让先生背叛太后吗?先生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她目光含泪:“先生,对不起,之前骗了你。我送您出门吧。”她是真心喜欢佩服这个先生的,虽然短短半日,可是先生失仪尚且向她道歉,自己骗了先生更应该道歉了。

周四郎不禁有些失望,原来英姐儿并没有打算说服宋女官。

周侍郎则看了一眼宋女官,脑子转得飞快。自己昨夜所写的奏章只是奏明了修坟,砍门,放火三桩事的真相,还是一口咬定周四郎喜欢的人是英姐儿。若是宋女官不肯代为遮掩,自己到时候该如何才能开脱?

英姐儿说完见周侍郎不说话,宋先生也不说话,便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往外走去。

刚出书房门,英姐儿就看见一旁的条桌上放着一个碗口粗细的黑陶罐子。这才想起来,她走过去拿起罐子递给宋女官:“先生说喜欢吃辣,我刚才去厨房切菜,看他们腌的好红椒,便给先生取了一罐。先生,不能在这儿吃了,不如带进宫去吧?”

宋女官震惊地看着她。她让她带吃的进宫!她果然不是装傻,是真的傻!

也不知道为什么,宋女官居然没有拒绝,任由英姐儿把那罐辣椒放在了车上。

站在周家的外院里,看着载着宋先生的青绸齐头马车拐了个弯,消失不见了。

香草才担心地看着英姐儿,低声道:“奶奶,要是奶奶现在跟四爷成了……真夫妻,是不是就不算骗皇上了?”

英姐儿摇了摇头,伸出手摸了摸香草的头:“你带着香萝,就说是上街给我买东西,今天就走,把能带的钱都带上。那日我回门看见了,西城门口就有一家客栈,挂着一个三角小黄旗,上面画着三片叶子的。你跟香萝先在那客栈住几天。要是周家没事,你再回来。如果周家出事,你就逃回家去吧。”

香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那奶奶呢?”

英姐儿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要是周家出了事,我能逃出来,我就去找你。”

“世间事皆有因果,没有人是无辜的”先生说的话,英姐儿觉得句句都有道理。虽然说是事出有因,可是自己当初如果不赌一口气,选择嫁给周四郎,又怎么会掉到周家这个大泥潭里来。

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上,宋女官怀中抱着那个辣椒罐子,紧紧地捏着袖中的那副对子,看着越来越近的宫门,难得地锁了双眉,心中迟疑不定。

周家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宋女官前脚走,周侍郎后脚就要用家法收拾周四郎。这个混账东西,难道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娶黄氏吗?跟许家姑娘的瓜葛撇清还来不及,居然敢背着家人去修坟,还敢躲着写什么悼亡对子?!留下把柄来!害己害人!

可是周夫人哪里舍得,拼着风吹就倒的身体,扑上来护住周四郎:“老爷嫌我们母子碍眼,把我们一齐打死算了!”说完咳个不住,气都喘不上来。杜嬷嬷扑过来护住她:“夫人啊!”也老泪纵横。

这边周大郎和焦氏,周二郎,周三郎夫妇,连同老太太也全都因为知道宋女官回宫里,知道必是出了大事,齐齐赶了来。

周大郎见着母亲弟弟的惨状,“扑通”跪在地上,痛哭道:“四郎该打,可母亲病重,请父亲无论如何等母亲身体好起来,再责罚四郎。”

焦氏也跟着跪下了。

他们并不知道周侍郎为什么要发狠打周四郎。

周二郎见状走到周侍郎身边:“父亲,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母亲身体不好,静养为宜。宋女官,为什么只是半日便走了?”听说还是黄氏去送的,可见应该不是黄氏的事情,那就是周四郎惹的祸了。周二郎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周四郎,垂下了眼睑。

周三郎却看了看在地上抱头痛哭的周四郎母子,又把眼神在周二郎和周侍郎身上看了几个来回,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微微皱眉凝思。

老太太见了也垂泪。婆媳之间总有置不完的气,可是真见着周夫人这个凄惨模样,也有些不忍:“业哥儿,还是先让你媳妇休息休息吧。焦氏,你还不赶紧打发人去给你婆婆请太医。”

焦氏忙起身去了。女眷们都扶着周夫人走了。英姐儿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周侍郎和三个儿子。

周侍郎、大郎、二郎、三郎都坐着,只有周四郎仍然跪在地上。

周侍郎见英姐儿进来:“宋女官收下了那罐辣椒?”他当时跟在门后看得清楚。

英姐儿茫然地点点头。周侍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周侍郎看着她道:“四郎糊涂,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我们一家子将来怎么样,都在宋女官的嘴皮子上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英姐儿看看屋里的几个人,周三郎抬起头来,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英姐儿。英姐儿猜周侍郎是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诉了几个儿子了。

英姐儿等到快三更天,周四郎才回到屋里。英姐儿默默地躺在床上,没有说话。周四郎却突然道:“英姐儿,对不起。我是不是真的很蠢?整个周家都被我拖累了,你也是。”

英姐儿叹了一口气道:“你只是忘不了许姑娘……。如果是我,别说是自己喜欢的人,就是一个从小长大的朋友要是没了,我也不会才几个月就把他忘在脑后的。”憋屈归憋屈,但是英姐儿反而觉得这样的周四郎才是她认识的那个周四郎。

周四郎今日已经哭得够多,痛苦的泪,悔恨的泪,内疚的泪,委屈的泪,心痛的泪,可这会儿眼泪还是顺着眼角小溪一般地流了下来……他宁可英姐儿跟以前一样抓他打他踢他骂他,也比现在这样一句责怪的话也没有,让他心里好受。这种难过,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眼泪,他也从来没有流淌过,他不知道该叫做什么……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叫做“爱”。

这一夜,实在漫长。英姐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恍恍惚惚地睡着了,居然到了平时起床的五鼓时分都没有醒过来。她正梦见自己在家里,秃尾巴公鸡突然不打鸣了,她就追着那只鸡跑,结果那只鸡突然转过头来,扑进她怀里不见了。她一惊就醒了。

见天光已经大明。她一回头,吓了一跳,周四郎面色惨白,双目红肿眼下青黑地坐在床边看着她呢。

“你?”英姐儿觉得周四郎这个样子怪怪地。

周四郎轻声道:“看你睡得很熟,就让丫头们不要吵你。你是要起身还是要再睡一会儿?”

英姐儿听见这声音,觉得身上好像有小虫子在爬,她倒宁愿见平日周四郎那副爱理不理自己的样子呢。

她翻身坐起:“你一夜没睡么?”

周四郎居然笑了笑:“睡不着。我吩咐她们准备早饭吧?”

两人默默无言地吃着早饭,周四郎不停地给英姐儿夹菜递匙。

英姐儿看他如此殷勤,只觉得食不下咽。周四郎怎么了?因为自己做错事,愧疚了?她也没有怪他。

英姐儿正要搁筷子,见雪就拎着昨日英姐儿送给宋先生的黑陶辣椒罐子进来了。

见雪脸色发白:“车马房送过来的。说今早收拾车子才发现。”

英姐儿和周四郎心中都是一紧。

英姐儿看着那黑陶辣椒罐子,叹了一口气:“你送到厨房去吧。”眼中不觉已经有了眼泪。

见雪还没转身,守贤就满脸惶急地进了门:“宫,宫里来人了,让爷和奶奶都赶紧到中堂去。”

等英姐儿换好衣裳跟周四郎到中堂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

当中上座,一个年迈的老太监,须发皆白,长眉双侧都吊下来一线。八仙桌上放着一个红绸覆盖的托盘,盘中高低不齐,放着两样东西。

见人到齐了,那太监便站起身来,示意身边的小太监,小太监揭开了红绸布,众人都看到了盘中的东西。

一个金杯,一只玉碟。

金杯里盛着鲜红色的酒,玉碟里是一只绿莹莹的香梨。

除了英姐儿睁着一双黑眼睛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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