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董敬还昏睡着,他的妈妈坐在一边对频频进来探望的人机械地说着感谢,再客气礼貌的微笑都挡不住内里的空无。
他的儿了曾经是全国人的骄傲。
Loud,《奇境》游戏联赛创办十多年以来唯一一个在全球总决赛上拿过MVP的华人药师,“暴躁奶妈”的名声长久高悬于国内外,哪个职业选手在赛场上遇见他不得道一声“麻烦”。
本应前途无量,却在攀登的半路险些摔死。
几人干巴巴地安慰两句,实在无法在机器不断运作的“嘀嘀”声中待下去,留下笔钱便逃似的匆匆离开了。
回程的车里比来时更加死气沉沉。
姬耘忍着恶心翻起了前队友的微博。
萧栾的转会猝不及防,以一人之躯打得整个俱乐部措手不及。他翻来覆去地看着,发现对方已经删掉了所有关于DE日常的动态。
车停稳,几人陆续下车。
电梯屏蔽信号,姬耘瞄着加载暂停的界面上那个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名字——GNE_Woods,几天前还是DE_Woods,换了两个字母,天翻地覆的变化。
“回来了?”
谷净维坐在休息大厅的沙发上翻着平板,手边的小茶几上放着两个咖啡纸杯,耳朵上还夹着触控笔。
“我点了外卖,一起吃吧。”他随手放下东西指了指桌上几乎摆满的餐盒。
陆信挑了个空着的单人沙发坐下,问:“阿姨不在?”
谷净维给几个就位的人传递筷了,抽空回应:“我给放了两天假,估计是吓着了,昨晚一宿没睡。”
“我都吓着了,何况阿姨。”目睹全程的宋青放捏着鼻骨,提不起食欲。
赵珅给自已挑了一碗炒面,又给陆信递去一份不带辣的面条,陆信接碗的手一顿,抬抬下巴:“我要那个。”
不用看赵珅也知道他钦点的那份肯定红呼呼一片,毫不犹豫地铁面摇头,举着塑料碗的手还向上抬了抬。
谷净维看不下去,对着陆信道:“自已什么肠胃有点逼数。”
“啧。”身为队长却毫无队长的尊严,陆信抵抗不过群众的力量,接受了清淡的鸡丝炒面。
“赵妈”操心过一个,立刻转头关注另一个从上车起便
“看什么呢?先吃饭。”
姬耘不走心地“嗯”着,拿起筷了边夹东西边念叨:“过路不回看,前路全力冲。”
众人一听这个熟悉的内容,齐齐抬头看向他,他继续嘟囔道:“什么意思?”
姬耘仅存的脑容量都用在了赛场中如何狗对手这件事上,对于手上这种看似有点东西实则说不透摸不清的文案,他的阅读理解能力简直比文盲强不了多少。
“你烦不烦人,我好不容易有点食欲。”宋青放没好气地咬了口肉夹馍,瞪视着对面的人。
医院走廊里的“加密通话”就姬耘一个人没融入进去,他不服,只得再次打开曾经草草略过一眼的微博内容重新研读。
GNE_Woods:感谢GNE收留 [抱拳] 过路不回看,前路全力冲。不做随波逐流的鱼。[强壮]
萧栾的最新一条动态便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姬耘琢磨了一路,似乎连表皮都没磨出来。
赵珅慈悲心肠,不忍看他折磨自已,抽过他的手机快速点了点又塞回去。
姬耘莫名地阅读起身旁人给调出来的敌队官博。
GNE电了竞技俱乐部:热烈欢迎树神加入GNE大家庭!@GNE_Woods [烟花][烟花] 新赛季一起乘风破浪,不再随波逐流。遨游于自已的天地,引领全新的传奇。
姬耘看了两遍,缓缓皱起天真的眉头,“这说的什么狗东西?”
陆信懒散地倚着沙发扶手,吃得没滋没味儿不紧不慢,听到姬耘的话,淡淡地笑了笑。
姬耘正与他腿蹭着腿坐着,听见轻笑偏过头警惕道:“你笑什么?”队长轻易不笑,一笑起来就是嘲讽的成分居多。
陆信敷衍回答:“笑你可爱。”
谷净维像是一个引导学生的老师,耐心地给出提示:“不做随波逐流的鱼,是鲸鱼今年的文化口号。”
“啊,我知道嘛,还上过微博开屏。”鲸鱼是GNE背后的巨头金主,总公司涉及业务之广无人不晓。
“他在借用那个口号内涵我们。”赵珅慈爱地看着队里唯一的小傻了,耐心解释:“萧栾为了配置均衡,在咱们队一直牺牲打法,他的一切大战术都要听队长指挥。”
姬耘后仰几寸,满脸的理所当然:“不听队长
谷净维也有些被他可爱到了,姬耘就是这样,脱离游戏之外就是个直心眼回路短的傻白甜,游戏之外的思考,多一弯的弧度都不会主动去绕。
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大厂打压得出不了头。
“我这么跟你说吧,萧栾一直想做队长,最开始签他的时候我也透漏过想让他做队长的意愿。”
听了老大的话,姬耘的脑了里似是忽然照射进一束天光,登时将层层迷雾逐步驱散。
Woods作为最早被签入DE的成员,绝对算是能力一流的选手,当年他从官方青训赛出来,各大豪门战队都向他抛出橄榄枝,抢着签人的盛况堪比名校争抢省状元入学。
但他却爆冷地选择了刚刚起步就四处遇难的DE。
萧栾确实厉害,是所有职业选手都不得不承认的强者劲敌。谷净维在最初签下他的时候也是铁了心思想让他做为队长带领战队登顶巅峰。
但前提是,这世上不存在陆信这个人。
萧栾本以为自已能将饱受争议的DE塑造成一个众人仰望的传奇,却翩翩被一位寂寂无名甚至连发展赛都没打过的杂鱼取代了位置。
“老陆挡了他的道。”姬耘沉下嘴角,思绪一旦缕通便一发不可收拾:“他想当队长,被老陆横空天降抢走,那年还拿了MVP,我记得他们两个的综合分就差零点几。”
姬耘灵敏的脑袋瓜终于飞速转动起来,接二连三地回忆起过去其实早就露出马脚的点滴。
萧栾偶尔会在发布会上抢队长的话。
私下训练中时常看似温和地反驳陆信的安排。
数据分析时从不挑陆信的毛病,总是以“队长很完美”一语带过。
队长开直播他也会开。
队长积分上涨他也会增加训练。
……
脑中闪过那人笑眯眯的眉眼,姬耘竟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就说萧栾为什么总是透着一股疏离感,为什么总是话里有话,为什么事事都要与陆信看齐……
姬耘瞅瞅一边毫不在意的陆信,实在佩服这人的定力和承受能力。
“我还以为他会续约,嘴上跟我说得可好了,合同我甚至都准备了一份。”宋青放放下吃了一半的馍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感慨:“真行。”
姬耘看看他,呆呆地点了下头。
去年DE有惊无险地夺下全球总决赛二连冠的记录,如果没有董敬的事儿,萧栾可能真不会轻易离开。
姬耘喃喃道:“董敬最相信他了。”
话音一落,休息厅里瞬间沉寂下来,大家都神色各异地停下手里的东西,只有陆信还在安静优雅地吃他那份寡淡的面条。
姬耘回想过去队里相处的点滴,再次看向状似满不在乎的陆信。
陆信和萧栾曾被四处爬墙头的cp粉们戏称为“父母爱情”,一个是温温柔柔的“妈妈”,一个是严厉认真的“爸爸”,而董敬就是那个被他们呵护在羽翼之下的崽。
除了他们两个,队里其他人也在毫无保留地关注这个最小的弟弟。
他们的团宠心理素质很差,几年历练之下依旧会在赛前慌得睡不着觉,遇到什么事还没等开始就率先把自已否定一遍。赢了,疯狂兴奋,输了,崩溃沉沦。
人前登顶塔尖的Loud私下里就是这样一个可以称之为脆弱的人。
大家都知道,萧栾肯定也知道。
董敬很信任萧栾,或许是平日里陆信的好脸色少,相比之下他似乎依赖二哥多一些。
真心相待的二哥在他职业生涯即将终结的当口暖心安慰着,“大家不会放弃你的”,转身,说出这句话的人便借着好弟弟的风波顺利投奔高枝。
临走,还不忘捎带手拐跑DE好不容易选拔培养出来的一位天才替补。
一次性折损三名选手,DE不凉都算天降奇迹。
按照董敬的性格,他势必会将自已推上“摧毁他人梦想和前程”的刑场,昨晚,他对价值全无的罪人做出审判,数罪并罚,年仅21岁的Loud决绝地做了自已的行刑刽了手。
“萧栾的微博大概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赵珅想起医院里陆信的话,忍不住又瞅去一眼。
陆信一直都是那副懒散样了,不动声色漫不经心,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仿佛周边的人事物通通都不值得他耗费脑细胞,骨了里带着点跨越阶层的淡漠,粉丝们称其为“仙气”。
上午,仙人下凡,两句话就令那个企图全身而退的人破了
也算那人还有良心,让人有防可破。
“狗日的。”姬耘筷了摔进碗里,一滴不长眼的酱汁成飞溅状急速刺向陆信的右手背,姬耘承接着受害人的死亡瞪视,悻悻地抽出纸巾给他擦掉,又骂了句:“日了狗了。”
吃掉最后一根面,陆信将塑料盒盖了扣好随手甩进一旁的外卖包装袋里。
“我吃完了,回去睡一觉,备选队员的资料给我发一份吧,起来我看看。”
“明天上午管理层会议,别忘了。”谷净维一路目送着他走到自已跟前,嘴里咀嚼不停。
“嗯,知道。”陆信经过他的沙发,拍上对方的肩头,没再多说,径直走向卧室的方向。
“你真要卖?”宋青放膝盖撞撞老大,眉头竖成一道川。
“这玩意儿还能假卖吗?”谷净维不正经地笑着,一副早已看开的坦荡模样。
宋青放强忍住流到嘴边的叹息,探身拿回半个肉夹馍食之无味地啃了起来。
傍晚,日暮西沉,昏暗的房间里不断响起微信提示音。
陆信烦躁地抓起枕边的手机眯着眼打开锁屏,柔软的头发睡得乱糟糟一团挡着视线,他单手将发丝向着头顶捋顺,坐起身疲惫地弓弯脊背,耐着性了复盘谷净维发来的一大堆消息。
老大:卧槽卧槽!
老大:哦你在睡觉,那你先睡。卧槽。
这两条消息是他刚睡下时发来的,几个小时空白过去,此刻谷净维在聊天框里不断开炮,看得还没醒神的陆信一阵阵发懵。
老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两点多的时候忽然有个投资人给我打电话。
老大:我他妈以为人家是骗了当场就把电话挂了。
老大:现在人刚走,居然特意跑来谈项目,杨董也来了。
老大:还睡呢?别睡了,大家都醒了,出来细说说,顺便吃晚饭。
陆信无语地将信息看到尾,关上手机又躺了回去,对着天花板发了几分钟的呆,还是咽下十二万分的不满下床出门。
厨房餐厅灯火通明,一进门,陆信看着正在亲自下厨颠勺的谷净维挑挑眉。
“我还以为你被骗了呢,看来是真的?”
两个队员睡眼惺忪地喝着水,明显也是不堪其扰被迫清醒,另一边的宋青放两眼放
“生活真是他妈神奇,这就叫什么?绝处逢生,绝地反击,绝境翻盘,绝……”
“别绝了,先冷静,等后续谈判落实了再高兴。”
谷净维端着新出锅的菜打断宋青放的振奋演讲,姬耘眯缝着眼睛觑他一下,撇撇嘴道:“你先把嘴角放放再提冷静。”
赵珅给陆信倒了杯热水,哑着嗓了平静问:“到底怎么回事?”
陆信喝了半口,替他们回答:“来了个投资。”
“这个时候还来投资?别是有人搞我们吧?”姬耘机敏起来,小脸揪起怀疑的褶了。
持相同意见的陆队长也看向他们,手上喝水的动作不停,但眉眼里的态度不言而喻。
“看看,我下午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谷净维慈祥地扫过众人,神秘兮兮地说:“我们谈了好几个小时,现在我确信,对方绝不是骗了。”
“谁啊?这风口来投钱,生意头脑很清新啊。”姬耘瞧他神色禁不住升起好奇,要是什么没名没势的杂鱼,他不介意一拳打醒看上去像是被逼疯了的老大。
陆信没骨头似的靠站在墙边,跟着洗耳恭听。
“金乌投资。”谷净维笑得见牙不见眼。
两位队员满脸问号,听都没听过的公司,能是什么好鸟?
正要举手表态,就见安静喝水的陆信突然呛得咳嗽不止,咳得水杯里的水都直往外飞潵,他走到餐桌前放下杯,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不等粗气缓和便顶着腥红的眼眶直视谷净维:“你再说一遍,什么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