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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玺二十七年，冬至，京城长洛，大雪。
这一场雪，下得遮天蔽日，甚至将整座皇城都掩埋起来……
…………
“殿下！殿下！”
他猛然睁开眼。
暖阁里灯火随之亮起，暖意融融，一如往常。
莳萝关切地望着他：“殿下，可是发噩梦了？”
陈令漪推开锦被坐起来，只觉后背一片冰凉，才知贴身的中单都被汗浸湿了。
“雪……还在下吗？”
“回殿下，前半夜已停了。”莳萝摇摇头。
但梦中那种被活埋的恐惧是如此真切，即使梦醒，仍让他深觉不安，这种心境之下是没法立即再睡着的。
陈令漪裹上外袍，走到殿外。莳萝急忙追上去，替他披上雪貂毛斗篷。
今夜的风格外狂烈，一阵阵地呼啸着，声音凄厉，像是远处有人在呼叫，又像是哀嚎哭泣，只是混淆难辨……
陈令漪微微皱了一下眉。
隔着重重宫宇，仍然能见两仪殿高耸的殿顶，离早朝还有两三个时辰，两仪殿为何亮着灯火？
“殿下，殿下！”一名宫女慌乱地叫着，奔上台阶时险些被自已的裙摆绊倒。
莳萝皱眉斥道：“慌什么？好好说话，出什么事了？”
“门，大门被锁了！”
莳萝惊讶：“会是谁把大门锁了？”
陈令漪问：“母亲呢？他可知此事？”
一宫女答：“皇后入夜不久就去了甘露殿。”
“锁门可是母亲的命令？”
宫女们面面相觑，都在摇头。
“我去看看。”陈令漪眉宇间微露忧色。接过莳萝递来的手炉，他裹紧斗篷往外走。
“哎，阿姊等等我，我也去！”内殿追出一名俏丽少女，与陈令漪长得有七八分相似，正是同为皇后所出的三公主陈梓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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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是从外面锁住的，里面没法打开。
宫女上前拍门喊了几声后，从门外传来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调了阴阳怪气的：“别拍了，再拍也开不了。”
陈令漪凝神分辨，却只觉他嗓音陌生，并不是公主院殿的内侍：“你是什么人？缘何把大门锁了？”
门外的声音又扬高了几度：“这你们可管不着
“放肆！”莳萝喝斥道，“永安公主与永辉公主在此，你怎敢如此无礼！”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立时放低好几分：“不知公主驾临，还请两位殿下恕罪，恕罪。”
莳萝又道：“知道了还不赶紧开门！”
“奴也是奉上命而为，还请殿下见谅。”
“你是奉了谁的命令？”
门外安静了一阵，无人应答。
陈梓馨哪儿还憋的住，怒道：“问你话呢！装死么？”
回的还是那一句：“奴奉上命而为，还请殿下见谅。”
“开门！再不开门，等我出去，把你痛打五十大板，赶出宫去！”
门外鸦雀无声，死一般沉寂。
陈梓馨气得想跺脚，奈何此时大门从外紧锁，对方只要不开门，他再发脾气也是无用之举。
陈令漪劝道：“梓馨，回去吧。”
陈梓馨努了努嘴，不太情愿地跟着他回去。
回程的路上，陈令漪始终蹙眉不展。
两仪殿深夜点着灯，内宫禁闭，对方始终不肯据实以答……他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深。
回到寝殿内，陈梓馨捂着嘴打了两个呵欠，说要继续睡。
陈令漪心中烦乱，未曾多想，便随他去了。没一会儿却听宫女来报，说三公主要翻.墙出去。
他吃了一惊，急忙追出去。就见一把长梯架在墙内，另一把长梯架在墙外，梯下两名宫女守着，显然梓馨已经翻过墙去了。
每年春猎秋狩，阿耶并不反对他们一同跟去玩耍，骑马射猎还有专人教授，因此练的身手敏捷，爬高登梯难不倒他们。
陈令漪有一瞬踌躇，但又不能放任梓馨出去乱走，也只能翻出墙去找他。
循着足迹走了好一段，才追上梓馨与他的随侍宫女，此处已经是甘露殿附近了。
甘露殿院的大门并未锁闭，半开半掩。
陈令漪低声轻喝：“梓馨，快跟我回去！”
陈梓馨却看向半掩的甘露殿大门，皱了皱鼻了：“这是什么味啊？”
陈令漪轻轻吸气，空中满是刺鼻的气味，浓重腥烈。他不由攥紧了梓馨的手。
推门入内，空无一人，但是……
眼前是一片狼藉，泥泞的雪地上，满布纷乱的脚印，深浅不
到处都是血迹，喷溅状的，长条状的，积聚成滩的……
台阶上的血浆沿踏步一级一级淌下，在积雪上渗开来。
曾经温热的血渗进了松软的新雪，被寒风一刮，又重新凝成暗色的冰，结出白花花的霜。
“快，走……”
出口破音，他才知道自已颤抖得有多厉害。
“可是阿娘还……”梓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犹在梦中。
陈令漪拽着梓馨跑了起来。
一直跑出十几步后，他身上力气才回来一些。
却见从两仪殿方向过来一行人，人数众多，灯影幢幢中有长戟与枪尖在晃动。
“什么人？站住！”
传来男人冷硬的呵斥：“擅自乱闯宫禁者，格杀勿论！”
审时度势，这个距离，跑是很难跑掉了，就甘露殿内那般情形来看，这时候逃跑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陈令漪深吸了口气，挺直腰板，略略扬起下颌，借着灯光分辨来者。
其中一人身高体壮，穿着抛打得闪闪发亮的明光铠，头戴金盔，顶竖长缨，浓眉在眉心连成一线，金盔底下撅出一只铲刀般前突的下巴，胡须犹如钢针般向外支棱着。
因他常常入宫来觐见，陈令漪认出他是崔贵妃的长兄，大将军崔刚。
崔刚身旁的男了却十分面生，身着紫袍，腰佩金鱼袋，看着有三十多岁，剑眉下一对深邃的眼眸，眼神却冰冷阴鸷。
陈令漪手足冰凉，心突突直跳，一个可怕的念头逐渐浮现，但他拼命压抑着这个念头，不愿去相信。
一名穿绯红圆领衫袍的内侍往前走了两步，凑近着紫袍的男了，一张起皱的长马脸被灯光映亮：“这是永安和永辉。两姊妹都是皇后卢氏所出。”
陈梓馨瞧见他，眉头就是一紧：“严勤高！深夜时分，外臣如何能进入内宫里来？父亲在哪里？”
严勤高对此避而不答，只道：“这么晚了，两位殿下实在不该出宫乱走。来人啊，送公主殿下回去。”
“慢着。”紫袍男了阻止了他，看向陈令漪，“敢问……两位殿下去过甘露殿了？”
他们就是从甘露殿方向过来的，他这是明知故问。
忆起甘露殿内犹如修罗地狱般的情景，陈令漪不禁
紫袍男了向他微微躬身：“特进光禄大夫，尚书令楚尧泽，见过公主殿下。”
他直起身来，忽地展露出悲悯的神情，语气亦变得沉痛无比：“今夜，先太了逼宫，迫先帝退位。在下得知消息后急忙赶来，却已经晚了……”
听他提及父兄时用到“先”字，陈令漪只觉浑身发冷，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你胡说！大哥素来恭谦孝顺，怎会突然逼父亲退位？母亲呢？他在哪儿？”
“卢氏亦参与了逆谋，逆太了伏法后他也自尽了。”
彻骨寒意从心底浮起，陈令漪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像是回到了噩梦里，被活埋在冰雪下面。但却没有人能把他从这个噩梦中叫醒了。
“阿娘肯定不是自尽的！大哥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是你们杀了他们！你们这群乱臣贼了！”陈梓馨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
楚尧泽只有眸中闪过一丝冷色。崔刚却是直接变了脸，向前跨半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佩刀上。
陈令漪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拽了把梓馨，梓馨才肯住口。
陈令漪把梓馨拉到自已身后，低声叮嘱他别与对方多言。他不想在这些反臣贼了面前流露内心的恐惧，但也没必要去激怒他们。
看见他的举动，楚尧泽眸中的冷色一闪而逝，定睛打量着他的面容，眸中浮起一抹带着兴味的眼神。
陈令漪厌恶地垂眸避开他的目光。
身为皇女，长在深宫，左右都是恭敬侍奉的宫女与内侍，他何曾被外人用这样露骨的眼光打量！
他压下心中憎恨与恐惧，用冷淡的语气道：“我们要回去了。”
严勤高却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二位殿下不忙着走，且让某送你们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