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十里外旷野上,从洛阳城逃难的百姓,三五成群围坐一团。
他们眼神麻木,浑身上下透着肉眼可见的疲态。
经过一个月时间的长途跋涉,这才艰难摆脱西夏追兵,来到了金陵近郊。
而护送这些百姓的将士,就是韩羽本部残余人马。
此刻,全军上下经过一路血战,连同韩羽、李靖在内,合计一共是二十六人。
这是最后的河洛守军,镇守楚国西北门户的精锐。
“还有干粮么?”
“没有了将军,我们已经两天没有吃喝了。”
韩羽嘴唇干裂,面色苍白,身上的甲胄早已与骑兵交战中破裂不堪。
可此时此刻,他最关心的,依旧是眼前这些一路护送的百姓。
李靖掏出空空的干粮袋,向韩羽摇了摇头,无奈叹了一口气。
“将军,为何不再前进,只要再走十里路,就可以抵达京师了。”
“洛阳失陷,我有何面目去见陛下,再往前就是金陵地界,只希望朝廷能收留这些百姓,赦免兄弟们溃退的罪责。”
“将军,这是张谅狗贼的错,和你真的无关啊!”
“不要说了,身为城内守将,我一样负有责任。”
韩羽看向金陵方向,眼中充满决然。
“我之心愿,就是希望有朝一日,王师收复旧都,社稷永存,其余……”
他轻叹一口气,瞳孔中,远方地平线上浮现一阵滚滚烟尘。
“其余,已无憾!”
韩羽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远方那面“楚”字大旗是那么的娇艳夺目。
“驾~~”
得知韩羽归来,叶墨这把老骨头是玩命的催动马鞭,快速向难民所在逼近。
身后,女帝一身戎装,同样骑于战马之上,与叶墨并肩驰行。
这是她今生第一次策马扬鞭,却丝毫没有半点不适。
唯独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感受到叶墨此刻神情从未有过的激动、紧张。
等朝廷大军抵达难民聚集地时,叶墨立马向女帝拱手:“陛下,请允许老臣先行一步。”
姜梦璇拉住马缰,身后随行禁军也齐齐喝止了胯下战马。
“嗯。”
“多谢陛下。”
得到允诺的叶墨,一个纵身跳下马背,急匆匆向难民聚集地跑去。
不等他张口呼喊,就见韩羽已先一步来到叶墨跟前十步,随后直接单膝下跪,抱拳喊道:“叶相留步!”
叶墨一怔,脸颊不住微微抽搐。
“叶相,学生愧对您的教诲,没能保住洛阳城,致使城中百姓惨遭胡人奴役,请叶相恕罪!”
说完,韩羽放下另一条腿,直接向叶墨重重磕头。
叶墨顿时两眼通红:“韩羽,你活着就好,起来,赶紧起来,本相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快起来!”
可韩羽并未半点起身的意思,只是抬头对叶墨说道:“叶相,学生临阵脱战自知罪无可恕,
在这种时候本不该提过分要求,但还是请叶相看在学生二十二岁就开始镇守洛阳,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能答应学生两个条件!”
“什么都不要说了,赶紧起来,有什么话回京跟陛下去说。”叶墨忙道,“陛下得知你到来,特意亲自来迎接你,韩羽,你还没见过当今陛下吧,她……”
叶墨颤抖着摊手指向身后女帝所在的位置:“陛下亲自来迎你了!”
韩羽顺着叶墨所指方向望去,就见几十步外一面金色大纛下,隐隐浮现一骑娇艳。
“陛下……”
轻唤一声,他惨淡一笑。
“陛下万岁!”
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韩羽朝着女帝方向呐喊出声,随后再度俯身拜去!
姜梦璇见到这一幕,策马缓缓向韩羽所在驰行过去。
此时,韩羽起身,对叶墨说道:“叶相,学生有两件事要恳求您,望您务必答应!”
“本相说了,有什么话起来跟陛下去说。”
“不,学生这般模样,无颜去见天子,只能最后厚着脸皮向叶相恳求了。”
“好,你说,你想说什么,本相一定答应你!”
叶墨从未如此紧张过,看着韩羽模样完全失去了一位权臣应有的冷静和稳重。
“叶相,这些百姓都是好不容易从洛阳脱身,跟随学生逃至此地,望叶相不要为难他们。”
“这个自不必你说,本相也会妥善安置他们!”
“还有,西军第二营的兄弟都不是孬种,是学生下令突围才撤退的,望叶相也不要为难他们。”
“本相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错,而且护送百姓脱险,他们都是有功之士,
朝廷怎么会怪罪,嘉奖还来不及,韩羽,你不要往心里去,赶紧起来随我面圣!”
叶墨猛然间似乎察觉了什么,神情顿时紧张不已。
见叶墨答应了条件,韩羽凄惨一笑,随即拔出军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韩羽!你不要做傻事!”
“学生愧对恩师,愧对朝廷,致使洛阳百万生灵涂炭,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陛下!末将在九泉之下,祈祷王师西进,收复旧都打破胡虏那一日,
大楚万年,陛下万岁!”
话毕,韩羽决然往脖颈狠狠一划。
瞬间,鲜血飘洒。
“将军!!!”
“韩羽!!!”
李靖、残存的将士以及叶墨见到这一幕,齐齐惊呼出声。
马背上的姜梦璇见到这一幕,同样深感震撼。
“韩羽啊……啊……”
叶墨不顾一切扑到韩羽的6尸身边,推开李靖等人,失声痛哭起来。
“孩子啊,你为什么这么傻啊!为什么啊!”
“你这一走,何日才能收复长安啊……”
他老泪纵横,如同失去一位亲人的孤家老人一般。
即便是姜梦璇,见到这一幕,也是颇有触动。
她定了定神,当即下令:“传朕口谕,着令户部、工部相互配合安置百姓,另,让兵部接管西军将士,带往西郊园林养伤。”
“遵旨!”
身后的臣属立马按照女帝吩咐去做了。
姜尚贤上前一步:“陛下,叶相这边怎么办?”
姜梦璇看着尚在悲痛欲绝中的叶墨,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让叶相好好静一静吧。”
就在这时,远处一骑绝尘。
李瀚云立马领兵守在女帝跟前,冲前方大吼:“何人胆敢冲驾~停下~”
来骑一见,当即翻身下马,快步来到李瀚云跟前摘下身后悬挂的信筒。
“荆州来报,夏国遣使,不日即将抵京面圣!”
李瀚云接过竹筒,转身递交到姜梦璇面前。
“使臣?面圣?”
姜梦璇面若寒霜,随即轻哼一声。
“宣,令沈浪回宫,朕倒想看看,夏国使臣今回到底想要如何给朕一个交代!”
说完,她又看了眼叶墨,以及齐齐跪在地上哭泣的难民,一言不发策转了马身。
……
蜀地,渝州蜀王府。
二十五岁的蜀王姜崇,站在一口鱼缸前,饶有兴致地跟一条金色鲤鱼嬉戏。
片刻功夫,一条儒雅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其身后。
男子面冠如玉,淡定的气势中彰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殿下,洛阳城已经按计划那样,被西夏攻破,想来现在大楚朝堂一定为此震动不已。”
姜崇闻言,丢饲料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冷笑一声。
“张谅办事倒是靠谱,就让他留在蜀地吧。”
话毕,他拍掉手中鱼饲料,转身看向那儒雅公子哥。
随后,走到叶凡身边问道:“你说,如今朝野震动,我那好皇妹,会不会召我这当皇兄的入京呢?”
叶凡回道:“应该不会,女帝是绝对不会允许藩王入京的,这是任何一位帝王的底线。”
姜崇冷眉紧皱:“那你说我此时起兵直取金陵,有多大胜算?”
叶凡摇摇头:“殿下,此时起兵是下下之策,楚国眼下虽然动荡,
但根基尚稳,世家还是偏向法理正统性,而殿下最终还是会被打为反贼,
不如且看她如何化解此回西夏进犯,再做定夺也不迟。”
“哼。”
姜崇冷哼一声,眼中透着狠厉。
“皇位,本来就该是我的,都是父皇太偏心。”
叶凡平静回道:“殿下也不用太过纠结,皇位,早晚都是属于您的。”
“嗯。”
姜崇应了一声,旋即又道:“我等唆使西夏王庭进攻河洛的事,应该没几个人知道吧?”
“除了张谅,所有人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那就好,看好张谅,不准他离开蜀地半步。”
“遵命。”
叶凡离开后,姜崇转身进入书房。
在一处暗门后按了下机关,一条密道缓缓浮现。
进入内中,顿时珠光宝气迎面。
只见正中央衣架上,挂着一件龙袍,再往后则是镶金的龙椅。
他换上龙袍,坐到龙椅上。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瞬间,仿佛看到了百官朝圣膜拜的景象。
“众卿家免礼,即日朕登基大统,大赦天下,哈哈哈。”
在自我幻想的意境中,姜崇空虚的内心,总算得到了些许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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