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臭扑鼻。
是裹挟在洪水之中的枯枝烂叶闷出的瘴气,也是命丧于洪水之中人畜尸体腐烂的臭味。
越往前走,流民的人数越多。
但除了双足踩在泥泞上的声音,还有零星雨点砸在身上的轻响,四周安静得可怕。
一个接一个的流民,如同孤魂野鬼,半点声响都没有。
加快脚步行走了一段距离,秦姓官员忍不住了:“这些人都死了么?怎么一个二个的不说话?”
这个问题,俞剑凌回答不出来。
却是白瑜给出了答案:“饿过的人都知道,饿到一定程度,离死不远时,是不想说话的。”
这话白瑜最有发言权,当时他追击李贤昭时,也曾捱过常人所不能忍受的饥饿。
别人又能怎么反驳他呢?
队伍再次陷入了沉默。
前行的脚步却更快了。
越往黎阳镇方向走,雨点子越密集。
逡巡不散的雾气,层层压抑而至。
整个大地都陷入灰蒙蒙的死寂当中。
白明微始终沉默,然而队伍之中,却有越来越多的人于心不忍。
把头垂下,不去看周遭的情景,是他们能逃避内心折磨的唯一方式。
更多散发着腐朽臭味的人,与他们背道而驰。
冷雨漫空,哀声遍野。
不断有人踉跄着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活着的人亦不知生死何处,满心凄惶,悲哭断肠。
只能漫无目的地往行走着。
他们不相信前方有生的希望。
但要是不走,不催动双脚动起来,唯一的结局就是原地等死。
成碧的声音更为沙哑:“小姐,他们都往南走,可是前方没有路了呀!为何不告诉他们,不能再走了?”
白明微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此时我们是外来的陌生人,这些流民未必信我们。”
“再者,还没到黎阳镇,我们对他们的情况力不从心,就算他们相信我们,除了引起骚乱,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只有等到了黎阳镇,让县官开仓放粮,才是解决他们的一时温饱问题的最佳办法。”
“此时此刻,我们应当尽全力赶往黎阳镇,不能做出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以免发生变故。”
是的。
生存面前,人性就只能给兽性让步。
此时的流民没有人在意他们。
倘若他们拿出一点食物,亦或是从旁观者变成局内人。
引起的骚乱,就足以绊住他们前行的脚步。
最坏的情况,是他们根本走不到黎阳镇。
总不能与这些本就绝望的百姓拔刀相向。
白明微把话掰开了揉碎了讲,成碧不会不明白。
她望着满地的流民,也只能默默垂泪。
又走了许久,眼前是一个低矮的山坡。
奔腾的陵江支流绕山而行,浑浊的江水吐着白沫,蜿蜒怒吼顺流而下。
“翻过这个山头,就是黎阳镇了。”
正在这时,俞剑凌厉喝一声:“蠢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秦党的一名钱姓官员正拿着糕点吃。
他咬了一口,剩下的半块便被他随手扔在地上。
俞剑凌见状,迅速用泥泞掩盖被丢弃那半块糕点的同时,呵斥这名钱姓官员。
钱姓官员还十分委屈,也很不解:“俞世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收起来。”开口的却是白明微,她的声音寒如冰魄。
钱姓官员鲜少见白明微如此严肃,吓得面色青白交错,他忙不迭把糕点收好,却依旧委屈与不解。
但没有人向他解释。
因为整个队伍,在这个时候,已经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白明微下达命令:“再度加快脚步,必须迅速赶往黎阳镇。成碧,你轻装简行,带着我的腰牌,前去通知胡县令,请他派人来接应。”
成碧把身上的负重都分给其他护卫,迅速领命去了。
钱姓官员尚且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俞剑凌向他解释:“这些饱受饥荒的流民,就好比枯黄的草木,毫无生气,而食物就是那燎原的星火。”
“只需要一小点,就能把他们点燃!饿极了的人几乎是没有理智的!你刚才的行为就是在把我们置于危险之地!”
事情都到这个份上,钱姓官员依旧嘴硬:“我等堂堂朝廷命官!看谁敢对我们动手!”
俞剑凌闻言,也不再和他废话。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被护卫簇拥着往前走。
但食物的香甜味,早已顺着风飘散。
一些流民呆滞而麻木的双眸落入火种。
他们闻香而来,开始向队伍靠拢,聚集。
或许是碍于严阵以待的护卫,又或许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这些饥饿的流民,就像是伺机而动的饿狼那般,盯上了整个队伍。
黎阳镇在望。
只要加快脚步,只需小半个时辰,就能进入黎阳镇。
却忽然。
一道黑不溜丢的身影冲向队伍。
护卫抽刀,却没有动手。
紧接着。
“别碰我!你这恶心的脏东西!”
是那名钱姓官员的怒声叱骂。
众人被动静吸引,回头看过去时,只见一个浑身脏污的男孩,正在拽着他的袖子。
一声叱骂,把男孩吓了一跳,同时也吸引了更多蠢蠢欲动的灾民。
所有的灾民在靠拢的同时,已经蓄势待发。
那名钱姓官员非但没有停止,反而一脚踹在男孩的大腿上,把那小小的孩童,踹得跌在泥淖里。
泥污溅了男孩满脸。
可他却是一脸凶狠,只是那双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钱姓官员的袖子。
那名钱姓官员露出嫌恶的神情,整个人已经蓄势待发。
只要这男孩再敢上前,他便会毫不犹豫,把他踹得更远。
在稍缓过来后,那男孩又挣扎着起身,随后猛然拉住钱姓官员的袖子。
“脏东西!别碰我!”
钱姓官员火冒三丈,猛力推开男孩。
那孩子站不稳,再度跌到泥泞之中。
可是这一次,他的手高高举起。
便是手肘狠狠地砸在地面,痛得他面目狰狞,他依旧让自己的手保持举起。
只因在他的手中,握着一个小纸包。
纸包里正是钱姓官员吃剩的糕点。
对食物的渴/望,驱使着他不顾一切去抢夺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
“没有教养小畜生!小贼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钱姓官员见状,怒不可遏。
他面目狰狞,随手捡起一根木头,毫不留情地砸向男孩的后脑勺。
力度没有任何收控,只要砸到必然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可怜那孩子,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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