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旁的小白貂打了个饱嗝。
那唇齿之间,却有着一股醇厚馥郁的酒香。
风轻尘点了点小白貂的脑袋:“是这小家伙闻着香味去,然后取出来的。因为它体量小,只能抱动这么重的酒壶,所以才取来这么一点点。”
白明微失笑:“自小我便被灌输礼义廉耻的思想,我不知这偷来的酒,现在是何滋味?”
风轻尘笑道:“倒也没有偷来的这么严重,若要较真,只能说是强买强卖,小白在今朝醉的酒窖里留了宝物。”
白明微笑了:“的确是好酒,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酒。”
风轻尘道:“酿造流霞酒的人,一定有着一个求而不得的人,否则也不会酿出这种滋味的酒。”
“只要是人,就有情感。而有情感的人,喝到有情感的酒,那么不论地域,不管性格,这酒入口入腹,必定叫人回味无穷。”
“若是你得了这流霞酒的方子,与北燕谈酒水交易一事必成。到时候东陵国库增收,天灾人祸时,户部也不至于拿不出银子。”
白明微握着酒杯沉吟许久:“关于和今朝醉谈交易一事,我倒是有些计划。”
“不过鉴于种种缘由,我连绿蚁、酿琥珀光都没有考虑在内,更别说今朝醉的镇店之宝流霞酒。”
“你把流霞酒拿来给我尝,并且还提及用流霞酒去和北燕谈,可是有什么打算?”
风轻尘慢条斯理地说:“高山流水遇知音,天下至宝珍贵的不是价值,而是能有懂得欣赏的人。”
“就好比那赤色龙鳞甲,它被奉为四国之宝,然而供在霍家的祠堂,它也只是普通的盔甲,只有穿在你身上才发挥出真正的价值。”
“我不知这流霞酒为何会在十五年前停产,但我想也许是酿酒师失去了他的知音。”
“若是你能懂得这酒真正的价值所在,懂得酿酒师酿造它的心情,我想得到这方子并不难。”
白明微豁然开朗:“所以你让小白偷来这酒,而且还在酒窖之中留下财物,目的就是给今朝醉的人线索,让今朝醉的人主动来和我搭线?”
风轻尘颔首:“没错,你及笄的时候,你祖父曾在玉京城最大的首饰坊德宝斋为你订做了一支独一无二的钗,那钗玉嵌明珠。”
“我让小白留下的,是那只钗的仿品,依今朝醉的实力,他们很快就会查出此事与你有关。”
“线我牵好了,接下来如何去洽谈,便要看你自己,我能做到的只是这些,我不认为我能说服今朝醉把秘方给你。”
白明微认真地看向风轻尘:“这其中,可是还有什么内情?要不然你能喝出这是相思酒,怎会自认为不是酿酒师的知音?”
她这么问,并非是在责备风轻尘为何只帮到这里。
而是她在风轻尘的话中,察觉到这件事背后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她想知道,为什么风轻尘觉得她能做到。
是因为她与这背后的故事有关吗?
风轻尘爽朗一笑:“小姑娘,我是个无心之人,我的心里没有家国天下,也没有英雄义气。”
“就算我尝出这是相思酒,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令其相思,思之若渴,也就是说我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但你不一样,比起我来说,你的天地更高,更广阔。上至家国天下、苍生黎庶,下至是非黑白、公理人心。”
“你的聪慧,能解这相思之酒,而你的胸襟,能品味这相思之酒真正的味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得到秘方。”
说完,风轻尘又为她满上一杯。
白明微没有急着喝,而是道:“你做事从来不习惯解释,而你却解释这么多,说明你的确有事瞒着我。”
风轻尘没有言语。
白明微继续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对今朝醉的酒有兴趣已经不是一两日了。”
“之前我协助祖父处理政务,祖父经常长吁短叹,苦恼国库空虚,而那时我注意到今朝醉每年给朝廷的税收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于是我便把目光放在酒水生意之上,就算没有北燕遣使入京求和,我也会想方设法促成东陵酒水销往它国的交易。”
“所以我对今朝醉的了解,应当不比你少。我不仅知道今朝醉在我娘亲嫁给父亲后开设,我还知道流霞酒酿成之时,第一坛酒便是送到我娘亲面前。”
“而在我娘亲逝世后,世上再无流霞酒。你之所以信我能谈成,无非是因为确定流霞酒与我娘亲有关。”
“你不愿意说,是因为你知道我并不想挖掘娘亲的过往,若是我知晓流霞酒与娘亲有关,或许会因此矛盾为难。”
风轻尘默了半响,忽然饮下一杯:“我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你。”
白明微道:“我知你心意,你适才一直在提及我娘亲,一直在开解我,便是为了让我有心理准备。”
“哪怕我忽然知晓真相,也不会因此受太大的影响。我很感激你的这份心意,但是我想告诉你,我没有那么脆弱。”
“在我心里,我对娘亲只有敬爱没有愧疚,放不下娘亲离世的是我父亲,不是我。”
“所以遇到与娘亲有关的事,我会因此怀念娘亲,但一定不会痛苦,因为我知道我娘亲有多爱我,爱到愿意为我付出生命。”
是的。
风轻尘一直提及白明微的娘亲,便是认为白明微不知流霞酒与她娘亲有关这件事。
所以才会提及她的娘亲,试图开解她。
这样一来,就算她知晓内情,也不会一时接受不了。
但是风轻尘不知,白明微早就知道了一切。
风轻尘问:“你既然已经知晓流霞酒与你娘亲有关,为何没想过得到流霞酒的秘方,是因为有什么顾虑吗?”
白明微颔首:“的确有一些顾虑,但不是因为我娘亲,而是我担心就算得到流霞酒的秘方,也酿不出这流霞酒。”
“不过当我喝下这杯酒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了,这流霞酒该闻名于世,而不该被埋没。”
“多谢你,为我牵上这条线,若是能得到这流霞酒的秘方,酿出的第一坛酒,我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品尝。”
风轻尘听着白明微的话,一字字温柔入耳。
没有喝下太多酒,但是他却醉了。
他只觉得昏昏沉沉飘飘欲仙,仿佛置身于云端之中。
小姑娘话,从来都有着这么大的力量。
一句话能叫他生。
一句话能叫他死。
一句话也能叫他醉生梦死。
“好,一起喝。”
最后,他一挥袖,一块布被掀开。
被布盖着的是一个白纱灯罩,灯罩里装满了流萤。
熠熠生辉的萤火,在这昏暗的画舫之中如繁星遍布。
他拿开灯罩,流萤霎时散开,在船舱之内扑翅飞舞。
小白貂尾巴一扫,照明的蜡烛灭了。
这昏暗之中,星星点点,宛如九天之上璀璨的银河。
白明微看着这一幕,仿佛置身于美妙的幻境之中。
她早已看不清风轻尘的身影,而那飞舞的流萤,却让光芒落入了她的眼底。
微风拂来,轻纱曼舞。
河汉清浅,皓月如霜。
船舱内是流萤,船舱外是盛满银星的湖水。
微醺的她不由赞叹:“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幽魅的光线之中,传来风轻尘低沉的嗓音:“小姑娘,预祝你十六岁生辰快乐,愿你平安喜乐,健康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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