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压倒性的?战斗,只在短短的?一瞬间就结束了。
或者说，那根本不能被称作‘战斗’，只是像大?象踩死蚂蚁一样单方面的?虐杀而已。
名为‘天灾’的?恶魔之王从血液与碎肉的?混合物中提出一颗青白色的?头颅,抖落上面黏着的?泥土与血肉的?碎片后问道：
“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其他敌人吗？”
在被黑血涂满的?视野中,闯入了三对鎏金一般闪烁着异样光泽的?眼瞳。永昼看着那不带一点感情的?视线,恍惚地想着：
发生了什么？
脑海中能浮现出的?最后画面，是原本已经因为魔力枯竭而跪倒在地的?天灾站了起来，而自己从影之国带来的?巨蛇已经将威势铺满了街道的?每个角落，生物内脏般蠢动的?魔法随时可以将敌人彻底吞噬，关入遍布着陷阱与獠牙的?永恒黑色牢笼。
然后呢？
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像被野兽撕裂一样七零八落？
再生……魔力所剩无?几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脊椎和脖颈以下的?再生速度无?比缓慢，但确实已有愈合的?迹象，血管的?疏通从永昼的?喉咙口挤出一团黑血，他干咳了两声,因为储存空气?的?肺部?消失，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白夜……在哪里?？”
“是指另一只血巫吗？虽然还活着、但为了防止逃跑，姑且先切成碎片了。”单手钳着永昼头颅的?天灾回答道。
永昼的?嘴角扯出一个不能再艰难的?笑?容,说：“被耍了。几千年?不见,没想到?你居然变得这么恶劣、装出那种被逼到?绝境的?惨状来戏弄我……哈哈。看来这次也还是低估了你的?力量。”
“戏弄？”天灾思索了这句话片刻,答道：“啊，你就那样认为也可以。以及，作为反叛的?代价，此后必须要接受惩罚的?准备，你也已经做好了吧？”
“难道你认为恶魔中会有愿意抛弃自尊求饶的?家伙吗？还和以前一样‘天真’到?残忍啊。就这样吧,是我输了。”
“是吗。既然你也对处置
的?结果无?异议——”
伴随着血肉被压扁的?声响，这场蓄谋已久而几近成功的?叛乱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落下了帷幕。
天灾抹掉脸上喷溅的?黑色血液，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一道有些尖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样的?处理方式，你当心迪亚德玛的?勇者醒过来之后砍死你。”
天灾转过身，循着声音的?出处看去，正与一只麻雀大?小的?灰色小鸟对上视线，它骄傲而自豪地踩在昏厥倒地的?杨哲庸头上，灵动的?深色眼珠里?带着人性化的?疑惑。
恶魔之王盯着那只除了会说话外几乎毫无?特色的?小鸟看了几秒，了然道：“你是‘天上’派来的?监视者吧？”
灰鸟先是吃了一惊，接着想明白了个中缘由?后，狡黠地笑?了起来：“哦？看这个反应，我之前猜的?果然没错，刚才的?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冒牌货，你才是真正的?天灾对吧？”
“已经不再是了。”天灾淡淡地答道。
灰鸟本来还对真正的?恶魔之王心存忌惮，但见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后，也就放心了起来：“那个傻瓜是你找来的?继任者？真是不得了，连魔法都不会用?、居然敢和敌对的?勇者商量着怎么丢下魔国逃走哎——虽然对我来说他能这样做还算是件好事。”
它本以为听闻了后继者的?愚蠢行径之后，有着喜怒无?常之恶名的?天灾会勃然大?怒，却不想那人只是平静地将昏倒在地的?杨哲庸拎到?了某栋安全的?废屋里?，继而在一旁坐了下来，说：
“是吗。”
灰鸟歪着脑袋看向?恶魔之王被阴影笼罩的?面孔，问道：“你不生气?吗？”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天灾说。
“唔……”灰鸟迟疑地思索了一会儿?：“虽然很荣幸、不，身为神使被恶魔之王拜托的?话应该说不上荣幸。提前说好，我这幅身体?可办不到?什么太难的?事情，就算这样你也要拜托我吗？”
“嗯。”天灾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落满灰尘的?旧屋，视线又好像穿过斑驳的?墙面看向?了更?遥远的?
方向?，然后说：“尽你所能，帮他们?逃走吧。”
灰鸟天真地以为他会说出‘阻止我的?后继者逃亡’、或者‘不要与天上联络’之类的?话语，却并没有想到?最终托付给自己的?竟然会是这样的?请求。
说完这句话的?天灾仿佛已经疲倦了似的?靠在墙壁上，阖上了六只眼瞳。
灰鸟试探性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逃不掉呢？”
沉默了很久之后，房间里?传来一声梦呓般的?回答：
“那就杀了‘我’。拜托了。”
——
这是片除却黑暗几乎空无?一物的?世界。
若说唯一的?特殊存在，就是这名独自在黑暗中静坐的?、自称为‘神’的?男人。
『嗯嗯、回来了吗？』
伴随着祂的?喃喃自语，一头有着十?支角、六枚金色眼瞳的?巨大?异形红龙从黑暗中现身，缓缓向?处于黑暗中心的?神明走来，将裂开无?数可怖兽口的?头颅贴近祂的?面前，问道：
“为什么他会无?法使用?魔法？你做了什么？”
面对那些滴着毒液、长着倒钩獠牙、看起来随时可以将自己撕成碎片的?嘴巴，神只是冷漠地反问道：
『这不是你应该问自己的?问题吗？』
“什么意思？”
『啊……当然是因为，那正是你自己种下的?恶果啊。』
以一种几乎毫无?起伏的?平淡语调，神回答道：
『被杀死的?你、却根本无?法死去，但是也拒绝了再次苏醒，所以为了使世界不至于失去秩序，我征求了你的?授意，从其他的?世界找到?了接任者，让他从你的?身体?中苏醒。只是你我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人类、不，无?论去哪个世界寻找，恐怕都没有什么生物能够完全理解孕育你的?‘根源’吧？』
红龙似乎想起了什么，沉默下来。
而神则继续说道：『看，你自己也知道。从创世开始直到?你‘死去’之时一直不断积累、熔铸成你灵魂的?那些东西有多可怕，也正因为如?此你才会拥有动摇世界根基的?力量。如?果将那些遗毒放
着不管，直接一口气?塞给普通的?人类处理的?话，他会怎么样？』
红龙仍旧不说话，金色的?瞳孔仍旧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的?神明。
『答案是会被‘你’吞噬，然后变成下一个‘你’。用?吞噬这样的?词语也不对，因为你本身就是一切的?总和、普通生物那种脆弱的?‘自我’，在遇到?你之后就像水落进海洋一样，顷刻间就会瓦解，迎来所谓意识上的?死亡。因为你已经不再是生物，而成为了一种概念。无?论什么样的?东西放入这个概念中，都会被同化成相同的?存在。天灾死了、但是下一个天灾仍会自然诞生。这就是你那所谓‘不死’的?真相。』
虽然这位神明的?确没有任何生物应该拥有的?情感，但红龙还是从祂那平淡无?波的?解释中，听出了恶意与嘲笑?。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你’的?存在。』
“我的?存在？”
『是啊。你不觉得奇怪吗？身为失去了肉/体?的?灵魂，却还能这样活在外世、拥有思想、拥有记忆、拥有情感、体?内仍然有源源不断的?魔力涌入。』
红龙瞳孔突然紧缩了起来：“难道说——”
『嗯。就像你想的?那样——我把作为‘天灾’的?概念全都从‘现世的?天灾’体?内抽了出来，交给你管理，防止那个人类被你的?意识彻底同化。而维持你与这些概念存在的?，就是从他体?内抽取的?魔力。现在的?你的?话，其实并不能算独立的?个体?，而类似是一个庞大?又耗费能量、被剥离身体?存放在此地、以维持那名继任者生命的?‘人造器官’。恩？或者说‘神造器官’？』
『啊、好像有点复杂了，能听懂吗？简单来说，那个人类无?法使用?魔法的?原因，是由?于他体?内所有精炼过的?魔力，几乎全部?都流入了此地用?来支撑你的?存在，同时保护了他的?‘自我’不会被你吞噬，就是这样的?关系。不过，‘天灾’真是厉害啊，一具躯体?产生的?力量可以让两个怪物同时活着。』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红龙的?声音
中带着些微不可查的?颤抖，而金瞳中爆发出明确而强烈的?恨意：“只是让她和我被命运玩弄还不够、一定要把更?多人卷进来吗？”
『对了。』神对那些仿佛泣血般的?质问置若罔闻，继续叮嘱道：『魔力的?无?法使用?是一方面。除此之外，如?果没有特别?必要的?话，你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再回到?那具身体?里?了。因为你的?每次回归，都会把我专门存放在这里?的?‘毒物’带回到?那个人类的?意识里?，和那些东西过于频繁地接触的?话，搞不好他的?‘自我’会因为侵蚀加速崩坏。』
——虽然都是早晚的?事。
神明沉默地笑?着，并没有说出最后的?半句话：之后要不断更?换被侵蚀的?灵魂确实很麻烦，但能够同时保持这个危险分子的?‘意识概念’和‘物理能力’永远处于割裂的?状态已经是件不易的?事情了。
“这里?就是我的?监牢吗？”在知晓自己又一次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后，红龙疲惫不堪地阖上了眼睛：“……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想杀掉你了。你这最残酷的?‘恶神’。”
『如?果你非要这样理解的?话，那也无?所谓。毕竟‘残酷’可是神明保命的?美德。』神明仿佛要恶意嘲弄面前已经被剥夺了一切希望的?红龙般，笑?着说：『而你，不也正是因为萌生了那种不彻底的?善意，才会把自己所爱的?人推向?死亡吗？』
说到?最后，‘神’的?声音突然仿佛经由?变声器处理过般变得怪异而忽高忽低，同时那个坐在椅子上的?沉稳男人模样，变成了一团仿若信号干扰一样不断发生错位的?模糊影像。
用?全新的?姿态、以及全新的?声调，祂最后说道：
『尽然如?此，维持这个虚像也就没必要了。一直以来自称为‘神明’，好像确实给了你们?太多不必要的?误解，但要解释我们?的?出处实在是很麻烦。简单来说，我只是负责维持这个世界正常周转运行的?管理系统，除此之外，你们?的?一切喜怒哀乐都与我无?关。』
『实话说，我无?法理解你们
?渴望获得拯救的?想法，也并不会对你们?产生任何关怀或者怜爱的?感情，反之相同。毕竟，怎么会有人在乎一只景观箱里?饲养的?蚂蚁心中所想的?事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魔王以后有事还是要自己扛，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