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散了,李凤鸾孤身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神情落寞。
“公主,热水备好了,可要沐浴?”宫婢敲了两下房门,询问道。
她带上木窗,出声道:“进来吧。”
她刚关上窗,对面二楼的木窗打开。陈鸣和身穿黑大氅,站在窗边,只是肤色比之前黑了许多,像是在地里晒了几年的田夫。
在官驿沐浴比不得宫中精细了,洗过一遍后,宫婢拿抱毯包裹着李凤鸾,再将发丝的水擦干,便算沐浴完了。
她换好衣衫,侧躺在床上,手中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看着。
一宫婢跪在床边,将合香油均匀擦拭在她的发梢上。
李凤鸾也不知几时睡去的,再睁眼已是次日辰时五刻了。自她离开汴梁,这还是她第一次睡得这般沉,梦里就好像躺在他身边一般,莫名的安心。
晃动床帐上的铜铃,宫婢推门入内。
曲晚晚倒是细心,宫内确实是这般的,主子们的床头挂着一个铃铛,晃动便会有宫人伺候起夜。只是她夜间极少起夜,也不让人守夜,干脆取了这铃铛。
更衣束发后,她只喝了碗清粥。
一宫婢跪地整理好她的大氅底部,一宫婢梳理了她肩上的狐狸毛领。
待她收拾妥当出官驿,已经巳时过半了。
林擎倒是不急,同靖国约定的日子是十月初十,只白日赶路,时间也充足。
大小官员候在崖城北门,她并未露面,只让林擎去寒暄了几句。
城楼上,曲晚晚趴在杨嫂怀里,哭的稀里哗啦。
“晚晚呀,别哭了。唉,人各有命,大多是身不由己啊。”杨嫂看着远处的华贵马车,垂眸看向城墙下方。那曲岱申和曲彦霖中间空了一个人的位置,她看着空荡荡的那处,眼尾红意漫延。
她在崖城守了数年,等了数年,可是有的人去了那涧河关,再未回来。她呢喃道:“涧河关是豺狼饿虎,会吃人的。”
昨日那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枯黄的草地上蓄了薄薄一层雪,在晌午的阳光下,像是一地碎银,白的刺目。
李凤鸾掀开窗帘,伸手感受着北境的风。寒风呼啸着从她的指缝间穿过,掠夺了血液的余温。纤细的手腕染上红霜,阳光下的指尖透着血色,有一种妖异的美感。
林擎后腰处被树枝弹了一下,他回身望去,见车窗外冻得泛红的小手,很是享受,丝毫没有缩回去的意思。
“公主!”林擎放慢马速,等着马车行至身旁,“公主,怎又胡闹?”
李凤鸾收回手,把着车窗下边,“林擎,你背后长眼睛了?”
林擎余光飘向马车后的侍卫队,夹紧马腹,行至马车斜前方,“长了,好几双呢。”
李凤鸾甩下窗帘,抱着手炉暖了暖手。
冰凉的掌心贴着微烫的手炉,有些痛,就像是细细密密的冰碴在血液中延伸。她觉得这般好像心痛的感觉,麻木中,万千细小的痛遍布心脏,不致命,却难以忍受。
思念好像是痛的。一开始是心痛,后来,她已经分不出哪里痛,就像是一只嗜血的小虫慢慢蚕食着五脏六腑,痛,然后就觉得空落落的。
哪里都空落落的……
泪珠落在手炉的镂空雕花上,一半蓄在花瓣的经脉上,一半从孔洞中漏下,浇在炙热的炭火上。那处红了一刹,颜色暗了一圈,那圈越来越小,最后恢复了与周边相同的颜色。
半滴泪,灭不了炙热的炭,就连花瓣上的小泪珠也被热意烘烤的干净。
她满腔难以诉说的情意,就像是手炉中滚烫的炭火,炙烤着她。一滴又一滴的泪,解不了她的情思。
十月初九,车队抵达了北境的最后一个官驿,渡涧官驿。明日一早,再走两个时辰,就是涧河关了。
房间内放了四盆炭火,她窝在厚重的棉被下,辗转反侧,一直到子时,都未睡着。
她掀开棉被,赤足穿上鞋子,随手披了大氅,偷摸打开了房门。
楼下守夜的官驿士兵靠着墙壁,睡得正香。
楼梯栏杆间露出的消瘦脚踝,缓慢移动着,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响声。
窗缝透进来的清冷月光在地上印下一道光,她勉强能看清屋内的桌椅。前门被沉重的横木拦着,她摸索着走向后门。
后门只是上了小铁闸,她慢慢滑动铁柱,用身体顶着沉重的木门,从门缝中灵活的钻了出来。
她踩在雪地上,积雪挤压的沙沙声在夜色中有些渗人。
她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地上的积雪刚好到她的脚踝处,月色下,红色的大氅带起积雪,被风卷向空中,再四散着落下。
她被积雪下的枯枝绊倒,扑向雪面。长发未束,落在雪面上,被夜风吹动。她双手撑起身子,仰面躺了回去。
北境的夜空,月明,星繁。
天是干净的,雪是干净的,风是干净的,可这里,是战场。
她坐起身,抓了一团雪,双手捧着。白色的雪在她的手中一点点化成清水,从指缝间流出。
雾气随着她的呼吸吐出,被夜风吹散。
林擎睡得正熟,被陈鸣和从被褥中揪出,他下意识摸向枕边的绣春刀。借着月色,他看清身前一脸阴沉的陈鸣和,唤道:“阿兄?”
陈鸣和眉头紧皱,沉声道:“她溜出去玩雪了。”
林擎套上靴子,一把扯过床头挂着的大氅,埋怨道:“公主怎还越来越叛逆,真是胡闹!”
陈鸣和将毛毯塞在他手上,“我去煮碗姜汤,你先把她抓回来,她在后门那条小路上。”
林擎从楼梯中央的栏杆一跃而下,大步往后门去。
李凤鸾跪坐在雪地上,身前地上堆着一个雪球,她捧着雪拍打在雪球上,一下又一下,雪球变大了一圈。
“公主!”
林擎小跑着到她身后,她捧着通红的手放在嘴边哈气,回身看他。她眨着眼,眼眸内的喜悦像是一个十几岁贪玩的小姑娘。
可是她,明明也才十六岁……
斥责的话语卡在嘴边,最后是无奈的一叹,他将毛毯披在她身上,“公主,冻久了,会病的,回房暖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