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温平这个贱人!”
钟萃宫中,闻亭静将辛温若交给奶嬷嬷之后,就坐在化妆台前开始发脾气。
身边的宫女惜晴帮腔道:“这齐光公主已经嚣张至此,圣人真是糊涂!”
圣人这一病就是两个月,后宫里面已经乱套了。原本因为靖妃生了小皇子差点失宠的竺英似乎是和辛温平结了盟,成了唯一一个可以进养元殿看望辛兆的妃子,如今在后宫里更是说一不二,那副神态,好像自己马上就可以做太后了似的。靖妃经历丧子之痛和中毒之危,侥幸捡回一条命来,一时心灰意冷,直接去了慈恩寺礼佛吃斋休养。不过这次赈灾,姚慎身也有功劳,加上小皇子之死也不是靖妃本人过错,若是辛兆日后身体好了,她复宠的概率很大。
云妃如今没有亲生的子女,只有辛温若养在她名下,她与闻亭静是结盟的;至于乌雅,因为竺师师的缘故,竺英恨透了她,早就被赶去了冷宫。另一个生了公主的敬嫔,是个不争不抢的,这些日子就在后宫做缩头乌龟。
而闻亭静的另一个宫女慕雨则安慰道:“娘娘莫气,娘娘如今有公主傍身,日后……总归是能在这宫中立足的。等到三公主成年,出去单独立府了,兴许还能把娘娘接出去,颐养天年。”
闻亭静都不稀得骂她。
惜晴对慕雨道:“娘娘如今大好的年华,和圣人正恩爱呢,这齐光公主明显就是个善妒的,在这里和娘娘们争风吃醋,知道的是圣人的公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圣人的小情人呢。我们娘娘心里有气也是应当的!”
“不过圣人这身子,娘娘着急也没有用。如今贵妃娘娘只是盯着先前受宠的、还没有儿女的那些个下手拿捏报复,娘娘和云妃娘娘不会有事的。”慕雨接茬。
闻亭静摇了摇头:“竺英不动我和云妃不是因为我们有若儿,而是因为我们在大兴的朝廷里没有人。她在给辛温义铺路呢!”
竺英可不是善茬,几年过去,即便竺自珍倒台她依旧稳坐贵妃之位。而如今她下手去整治的,都是前朝家眷和竺可危不对付的。她太清楚,如今没有竺自珍,竺可危就是她在前朝新的靠山,也是辛温义在前朝新的靠山。
至于辛温平,虽然向竺英“投诚”,但竺英心里并不完全信任这个公主。竺可危也劝竺英提防一些辛温平。但辛温平如今太得圣人欢心,又刚刚立了功劳,竺英不想和她硬碰硬,二人表面合作共赢,实际上背后暗暗周旋。
但闻亭静知道,对于她来说,结局都一样:除非竺英和竺可危联手,暗杀了辛温平,否则她难逃一死。
竺英和辛温平之间的斗争,最后无非两种结局:辛温义登基,辛温平摄政,日后这江山姓辛还是姓竺,不得而知,但她必死无疑;要么竺英和竺可危败了,辛温平登基,成为第二代女皇,自己一样是死。
但没有人知道她和辛温平之间有过那么大的仇恨,闻亭静不是傻子,这件事情她要一直烂在肚子里。惜晴和慕雨只当娘娘是因为见不到圣人,担心圣人走后无人依靠,才如此焦急。
闻亭静越想越坐不住,她不能坐以待毙。但她什么都没有,她的一切都是圣人给的,而她现在连圣人的面都见不到,她甚至没法给圣人吹枕头风!闻亭静心急如焚,起身道:“我去找姐姐聊聊。”
说着,就起身去了钟萃宫的主殿。
云妃正窝在胡床上给辛温若绣手帕,见闻亭静一脸焦躁地来了,不等她开口就抢先道:“妹妹今日又没见到圣人?”
“还是姐姐懂我!”闻亭静在云妃身边坐下,苦着脸,眼圈红红的,“这齐光公主真是欺人太甚,把圣人捂在养元殿里,是要学那曹阿瞒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就这么点事情,不至于气成这样。”云妃连头都没抬一下,“见不到就见不到,圣人今年不过四十二,正是男子最好的年纪,将养几天就好了。等圣人好了,齐光公主还捂得住他吗?”
闻亭静脸上一下子委屈了起来,声音又软又娇,泫然欲泣:“可那是妾身和姐姐的夫君,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想见自己的夫君,还要被个小辈赶走?这齐光公主在前朝已经一手遮天了,现在连后宫的事情也要管……”
云妃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苏枋,你未免想得太多了。要我说,如今这后宫里最不该担心的就是你我。齐光在前朝一手遮天,该是竺英担心的。若儿这么小一个小奶娃,又不跟他们抢什么,不管日后谁坐那个位置,都不会为难你我的。”
其实云妃也觉得辛兆可能撑不了太久了,上次风症之后,云妃见过一次辛兆,原本英俊成熟的中年帝王不见了,如今脸上已满是衰朽之气,端正的面容在风症之后嘴竟然歪了一边。云妃和一个御医走得比较近,听说圣人右边的身子都不太能动了,别的地方也出了些问题,很可能后面不会再有子嗣。
云妃进宫其实没有什么政治任务,她和乌雅一样,是花鸟使选进宫的。云妃一开始还觉得嫁个可以给自己当爹的老男人挺没趣的,但圣人长得好看,也就认了,横竖不吃亏。她就在宫里吃吃喝喝玩玩,而且因为亲爹是肃政使,一进来就是妃位。后来和乌雅不对付,也是因为乌雅先针对她,云妃觉得在宫里确实有点无聊了,与人斗还能其乐无穷一下。
结果现在帅大叔不帅了,还不行了,云妃就觉得这日子是一点乐趣都没有了,也就养养小孩还有几分意思。望着苏枋茶味四溢的脸,云妃叹了一口气:“妹妹不必担心,我都想好了,若是圣人真的不行了,我就让我爹上书,给若儿讨个封邑,我们姐妹俩就一起出宫,陪若儿去封邑上。到了封邑以后,可就不再受这皇宫的桎梏了,不也挺好?”
若闻亭静只是个普通的后妃自然会同意云妃,云妃说的这事儿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皇帝死后,没有子嗣的后妃不外乎几种下场:殉葬、守陵、出家。有子嗣的,如太后、太妃,多半会在宫中养老,但若是遇见那种母子感情不好的,就是守一辈子冷宫。能随子女出宫反而是莫大的福气了。
这也是如今后宫乱作一团的原因。
如今宫中只有三个公主一个皇子。若是辛温义登基,竺英必然是要留在后宫做她的皇太后的,指不定还会垂帘听政,和辛氏分庭抗礼;云妃、敬嫔和闻亭静有公主,就算出不了宫也能在宫中养老。但剩下的三千佳丽可就没什么选择了。像靖妃现在就跑去慈恩寺,或许就是存着若是辛兆死了她便直接出家的心思,虽然青灯古佛,但总归是个好点的归宿。至于殉葬,是注定会有人要殉葬的,辛温泰这个太子死的时候都有竺师师陪葬、王文珍守陵,何况天子?
现在竺英和云妃盼着辛兆死,一个想早点当太后,一个想早点出宫享受青春,指不定过两年还能养几个面首;而那些没有子嗣的,可都希望辛兆能多活几年。
可云妃眼里的生路,恰恰是闻亭静的死路。
见在云妃这里说不通,闻亭静着急也没办法,只能哭哭啼啼道:“妹妹佩服姐姐的豁达,只是妹妹是真心爱着圣人的,妹妹心里难受得紧!妹妹也不打扰姐姐了,回去哭一会儿心里就好受了。”
这苏贵人嘴里说爱,云妃是直接当屁放了,爬床的宫女在这里谈爱情,多少有点可笑。
云妃也没留她,甚至没想着把手上的绣样给闻亭静看一眼,直接道:“那你便回去吧,好生歇息歇息,别想太多了。”
“姐姐也早些休息。”
目送闻亭静离开,云妃这才放下手中的绣绷,脸上的淡然变成严肃。贴身宫女荔枝也是一脸狐疑:“娘娘,奴婢怎么觉得这苏贵人有些过度反应了?”
“你还记得大前年我们去静云观的时候,上山路上遇见公孙冰和两个官吗?”云妃歪着头回忆道。
“奴婢记得,当时有一个女官带着幕篱,苏贵人说那位是齐光公主来着。”
“她一个刚入宫没多久、从奴才爬上龙床的贵人,居然能一眼认出齐光公主。”云妃下意识地咬起了指甲,“她们都是广陵郡维扬县出来的,她当时承认了她们认识。齐光公主当时的态度也很奇怪,不像是关系平平的人。你说,如果你是苏枋,你有个萍水之交成了公主,你如今又是妃子,你会怎么样?”
“苏枋本就是个爱攀附、会爬龙床的人,若是正常情况肯定会借着以前的这点萍水交情攀关系。有这层同乡之谊,若是攀好了齐光公主,哪有我们的事儿?恐怕届时连贵妃都不会放在眼里。”荔枝分析地头头是道。
“对。所以,她和齐光公主之间,有仇。”云妃笃定道。
荔枝这下也愁了:“那娘娘我们怎么办?”
齐光公主确实如这苏贵人所言,在前朝权力很大,手腕也很硬。单看她在圣人风症之后能迅速让禁军封锁皇宫,就足以知道她如今的实力。若说她没有夺嫡之心,云妃是不信的。但云妃自己没有儿女,母家也不在大兴。辛周的地方官俸禄比两都要高些,她爹在岭南道做肃政使,是监察官,别人都怕他们家,上赶着巴结的;若是回大兴,除非把竺可危的位置给她爹,不然也没什么必要。养在她膝下的是个公主,非嫡非长,字都不认得,她们不在一个竞争场。所以云妃对这齐光公主是不想有什么交集,没必要交好,但也不能得罪。
“见机行事。若是齐光公主要对她下手,我们就给齐光公主卖个好,明哲保身。只要若儿没事,别的,都不重要。”云妃道,“苏枋现在对我们来说没有用了,还会给我们惹祸上身。若儿才是我们的保命符。”
闻亭静回到偏殿,又是一阵焦急上火。她本来爬了龙床还洋洋得意呢,一跃成为宫中妃子,过去的这些维扬县的人她一个都看不上。她爬龙床时还想着如今后位空悬,宫中皇嗣凋零,等自己生了龙子,或许还能争一争。哪怕辛温平强势回朝,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早晚要嫁人的公主,后来辛温义成了个傻子,闻亭静甚至会有种隐秘的喜悦:老天爷或许也在帮她呢?
她生下辛温若以后,毫不犹豫地抱给了云妃。区区一个公主,在她眼里,顶多是未来给她弟弟铺路的路石。她满心以为自己日后还会有儿子,她会生下圣人唯一一个健全长大的儿子,她的儿子会成为辛周未来的国君,而她,万人之上,成为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只可惜,辛温平将她的美梦一脚踩碎了。
闻亭静本以为自己青云直上,一下子又仿佛要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咬牙,至今还会梦见当年辛温平派来的杀手杀她时那个恐怖的夜晚。彼时她们还不过十几岁,若没有竺师师救她,她现在已经化成白骨了。
但闻亭静也不感谢竺师师。
闻亭静平等地恨着自己人生中的每一个人。她恨她爹口口声声说疼爱她,却还是让她以庶女的身份活了十五年;她恨她娘只是个没有主见的姨娘,从小到大,什么都要她自己去争取;恨她的嫡母嫡姐,尽给她些自己不要的衣裳首饰,在十岁之前她一个县丞家的小姐竟然从来没穿过新衣裳;恨那个抛弃了她另娶她人的未婚夫,让她想要离开闻家的美梦落空;她也恨柳梓唐,恨他小时候对她那样好,后来却总是围着杨菀之转,自己耍了手段和他订了亲,他却头也不回地去了大兴;她恨杨菀之,抢走了那个本来应该属于她的少年郎,恨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却还是活得那么好,还得了如此大的气运……
闻亭静当年挑拨柳梓唐和杨菀之,说杨菀之不过是想借着柳梓唐去大兴,根本不爱他。可是实际上,不爱的那个人,是闻亭静。
杨菀之一天到晚只会做木头,却能当上冬官大夫;而她费尽心思,终于谋到今日的位置,却还要被辛温平拿捏算计么!
她不可能坐以待毙。云妃不争,是因为没有利益纠葛;竺英善妒,不撕了她就不错了,难以拉拢;雍州姚氏据说快要和辛温平结亲了,靖妃这里也下不了手……难道真是死局?
闻亭静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后宫的女子靠不住,但前朝的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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