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月心头一紧，默默放下手上的茶碗，望向门口的方向。
工部尚书顾家的家眷——正是曜王替顾芷兰安排的新身份。
终于来了。
园中正在说笑着的众人们，听见唱喝声，也是不约而同地投以目光，谈笑声也渐渐地安静下来。
一则是因为顾家女儿原本就名声不错，长女做了曜王侧妃，次女顾琼又有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她在先皇忌日时写出的悼文，被皇上选中下令放在皇寺中，继而才名远扬，众人对她颇有些赞叹。
二则是因为继秦国公府之后，顾尚书家里也找回来个女儿。
虽说是外室女充作了庶女，但无数人也甚是好奇这位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顾栀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所以顾家姐妹一出现，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沈惜月看着越走越近的顾家姐妹，深吸一口气，用漠然遮住心头翻涌的杀意，唇角微微上翘，叫人看不出一点异常。
顾芷兰啊，顾芷兰，既然你不想死，那我就留着你的命，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顾琼走在前头，莲步生香，行走间仿佛一朵花开，蛾眉半低，顾盼生姿，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才华倒还没展示，美丽就已经先声夺目了。
而跟在她身后出现的顾芷兰，更是叫人惊叹到瞪大了眼睛。
顾芷兰穿着一身男装，她也没梳发髻，头发尽数披散开，从额头全部拢到脑后，没有带任何金银玉簪，只在耳边簪了一朵粉色的丽格海棠花。
行动间也不似顾琼那般端庄，她手里拎着一把葫芦样的酒壶，就那么放荡不羁，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席上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女子这般披头散发出门，跟野人有什么区别？
这还是在大庭广众的宴席上，她举手投足这般肆意没有礼仪规矩，这简直是对主人家大大的不尊重啊！
虽然她们也不是很想来这赏雪宴，但顶多了也是背后说点闲话，哪敢像她这样将人不放在眼里，这可是皇上亲封的华阳郡主啊！
而顾芷兰却自我感觉好极了。
她在穿越前，最喜欢的电影就是林青霞演的东方不败，如今模仿着林青霞这个造型，她也恍惚间有种，自己在搅弄天下风云的感觉。
顾琼在前头，原先还能维持点笑意，一见众人的眼光，登时觉得自己也被连累成了戏团里杂耍的猴，她咬了咬唇，匆忙向沈惜月行了礼，然后看也不看身后跟着的顾芷兰，逃也似的入了席面。
而顾芷兰慢吞吞地走上前，抬眼看了一眼沈惜月，似乎还没学会怎么行礼，只是微微弯了弯膝盖，腰挺得笔直，下巴也抬得老高，朝着沈惜月招了招手，声音甜软的笑道：
“那个，郡主，初次见面，你好啊～”
她眼神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轻狂，笑着的时候，面上浅浅浮现出一对儿天真的梨涡，自以为亲切。
此时的顾芷兰似乎已经不再将沈惜月放在眼里了。
原先她觉得，自己不能和齐珣光明正大在一起，全都要怪沈惜月仗着沈家的兵权逼婚，故而便对沈惜月还有几分恨意。
但自从沈惜月跟齐珣和离后，顾芷兰的那份怨念就散了不少，甚至还感慨，觉得沈惜月让位让的真识相。
只是如今又经历了江南事件，她仰仗曜王，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更是自命不凡了！
看吧，她就说她是天命之女。
无论是在杭州城时于深山逃命，还是在津海城于青楼脱身，亦或是在菜市口法场上躲过斩首示众的劫难，老天爷都始终站在她这边，叫她无论如何都能化险为夷！
她今日坚持要来赴宴，一来是为了见齐珣一面，二来则是要趁此机会，将过去的一切彻底翻篇。
她要借着借顾栀栀这个新身份，在沈惜月办的这场赏雪宴上，好好表现一番，重新扬名立万！
顾芷兰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美的不行，打完招呼，手还没放下来呢，席上就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来。
尤其是一向端庄自持的六公主慕容静，也忍不住极为鄙夷道：“这顾家的小姐，一个养在深宅大院，一个养在外头，礼仪规矩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里。”
旁边立刻有人掩嘴嗤笑道：“就是，顾琼这样的才女，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妹妹啊？”
“这做外室的，哪能没点别样的本事啊？说不定呀，人家顾姑娘的娘，也是这样惊世骇俗的野蛮，如今呀，又叫顾三姑娘给学会了！”
顾芷兰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
她原以为自己换了新身份，成了二品尚书家的女儿了，虽然是个庶女，但到底不再是农家女了，也不再是青楼女了，今日多少会得到些阿谀奉承。
可是如今席上的世家贵子，贵女们，皆是门第高贵，家世显赫的，又怎么会瞧得上一个外室女抬咖成庶女的小姐，还是这么一个，一露面就如此放浪形骸，叫人瞠目结舌的人物！
众人鄙夷的视线一道道落在顾芷兰身上，说的那些话，她也都听见了，但是顾芷兰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觉得她有她的穿衣自由，更何况，她穿的这般严严实实，已经够迁就这么时代了！
这些用异样的眼光看她的人，才是最虚伪的。
一个个说自己是最懂规矩礼仪的，却连最起码的尊重也不懂。
她心里这么想着，便又顺过了气。
不等主位上的沈惜月说话，便昂首挺胸地走向女宾的席位，一心想着，等下定要在这宴席上好好表现一把，叫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们，好好见识见识她的能耐！
可女宾席上的世家贵女们，却像是避瘟疫一般，躲她躲得远远的，不仅如此，连她名义上的嫡亲姐姐顾琼，也是被气红了眼，根本不理她。
偏偏顾芷兰就像是看不见一样，见别人躲她，她就顺势在一张空席上坐了下来。
兵部尚书家的嫡女姜如因，跟顾琼一向交好，她很是看不过眼，心直口快道：
“顾三小姐，你难道不知道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既然回了顾家认祖归宗，也该顾及着自家姊妹的面子，你这般衣衫不整不知廉耻地在外行走，何止是自己遭人耻笑，连你嫡姐和顾家的面子都给丢了！”
顾芷兰眨了眨眼，对她说的话丝毫不放在心上，随意道：“年纪不大，管得真宽，你家住海边的？”
姜如因被她这幅泼皮无赖样气了个无语，抖着手指，根本说不出来。
顾琼忙或许是知道顾芷兰背后有靠山，忙伸手拉着姜如因：“算了，姜妹妹，别跟她一般见识。”
姜如因就愤愤不平道：“阿琼，你怎么能这样忍她？”
顾琼就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办法呢......连我爹都护着她！算了，我就盼她少惹是生非，别把我给连累了......”
话音还未落，只听外头又响起一声唱喝，又有客到了。
而后，屁股还没坐热的顾芷兰就兴奋站起身来，满脸笑意地，朝外头刚一瘸一拐走进来的男子招手打招呼：
“齐珣，你来啦～”